目的达成,徐凤年没有选择在青羊宫久留,三百死士被他秘密派遣,提前进入江南待命。
雍州毕竟是顾剑棠的地盘,想要在这里布局杀人,着实还是太难为我们世子殿下了些。
江南是他为赵楷选择的埋骨地,刚好大姐在那里受了委屈,他在料理江南那些世家的同时,顺便把他一并料理了,不耽误事。
当然,若是赵楷提前寻死,他也不介意提早送他一程。
于如今的徐凤年而言,五道符甲并不难对付,唯一让他头疼的,是不知道赵楷究竟隐藏在何处。
先前雍州城外的那场伏击,徐凤年在马车里向外探查了许久,也只探查出另外火土木三甲的位置,至于金甲与赵楷本人,则是不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不过世子殿下并不着急就是了。
赵楷欲杀他在明,他欲杀赵楷在暗,有心算无心,不怕他不上钩。
“姓徐的,这东西真的不会咬人吗?”马车里,姜泥抱着剑匣缩在角落,身前是两只四脚的小兽,正轮番对着她撒娇。
“不会,你把它们当成小猫小狗不就行了。”徐凤年抱起名为菩萨的幼夔姐姐,右手探到她下巴底下的软肉上挠了挠,逗得菩萨咯咯直笑。
“小猫小狗我也怕呀!”姜泥弱弱的说道。
“就你这胆子还说以后要当女子剑仙啊。”徐凤年调笑的话刚刚出口,后脑勺便挨了一个板栗,他回过身,看着女冠,面露无奈:“姑姑,你打我作甚?”
“以前我不在,你欺负世子妃也就算了,如今我来了,竟敢当着我的面欺负人家,你说你该不该打?”赵玉台一手握着浮尘,一手掐着幼夔弟弟金刚的脖子,把他提溜到自己怀里。
“该打,该打。”徐凤年没有觉得赵玉台世子妃的称呼有什么不妥,只得赔笑着坐到姜泥身边,温声细语的哄了起来。
等到马车行至燕子江边,徐凤年雇了一条大船,沿燕子江而下。
此行目的地乃是春神湖中心的一座岛屿,名曰姥山,那里有一尊驮了块无字碑的大鼋。
江上风景本无特色,不过船来船往,看波光粼粼反射阳光,亦或是看江边景致、少年少女外出踏青。
这些东西在大奉登船往楚州时他已看了个遍,自然不感兴趣,可是对于第一次出游的姜泥而言却并非如此,她趴在栏杆上,举目远眺,看大雁北去,看游鱼远逝。
“喂,徐凤年。”突然,姜泥叫了一声,正闭目打坐冥想的徐凤年睁开眼睛,不解的看去,却见姜泥指着大船行进的方向说:“有人,是来找我们的。”
徐凤年站起身凑到姜泥身边,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一叶扁舟从下游处顶着湍急的江流逆流而上。
“似乎是吴家剑冢的人。”同样出身剑冢的赵玉台感受到了来人身上散发着的那股独属于吴家剑冢的剑意,微微皱眉:“只怕是来者不善。”
“不去管他。”徐凤年行至船头,白蟒出鞘,一刀劈出。
只在瞬间,大江便被轰隆隆的劈开,掀起波浪,挡在大船前的那青衫少年见此一幕,毫不犹豫的弃船而逃,踩着江面激射远遁。
“切,真没意思。”徐凤年呵呵一笑,远远望去,这吴六鼎逃的可真是狼狈,等到日后见了面可得再好好嘲笑他一番。
“你认识他?”赵玉台好奇道,只因徐凤年这一刀里并无杀意,见此人跨江而逃,也无有阻拦的念头。
“以后或许会是朋友。”徐凤年笑了笑,并未作答。
赵玉台也就不再追问。
而自从这次拦江被逼退之后,吴六鼎便再没有出现过,三天之后,大船由江入湖,进入八百里春神湖的水域。
直到暮色临近,徐凤年一行人抵达姥山,作为春神湖流经三城三关三山之一,姥山上布满庭院楼阁,三教九流齐聚,不仅有权贵宅院,僧道结庐,更有许多亡国遗老在此画地为囚。
因为此番来此并没有提前通报,故而春神湖首富王家并没有得到信息,也就并没有如同原著中那般举家前来接待。
就着夜色,徐凤年先是让赵玉台带着姜泥等人在船上等候,他则是独身一人踩着水面往春神湖深处而去。
等来到湖心深处,寻着一个僻静的场所,徐凤年从怀里摸出一张白纸,面朝大湖轻轻撕开。
这并非是召唤真武真身,那样的反噬即使是如今的徐凤年也不愿意随意承受。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昨日重现符,其效果也只是简单的重现出真武大帝附身之时所展露的意象与威压罢了。
只见华光乍破黑夜。
徐凤年眉心处枣印红光闪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蔓延开来。
半晌,水浪蓦然哗啦作响,湖面上浮现一坨庞然大物,龟甲阔达两丈,负大碑。
踩上鼋背,徐凤年背靠着无字碑盘膝而坐,意识内敛,寻觅着冥冥之中那一点幽光而去。
霎时间,春神湖上,天地之间骤放光明如白昼,大鼋低吼,一尾巨蟒蛇翻滚出湖,与之相缠。
梵音仙乐阵阵不绝于耳。
有天女当空散花,一闪而现,复尔一闪而逝。
徐凤年只觉得脑海中地覆天翻,不知被倏尔卷起的龙卷卷飞了多久,方才安稳下来。
他睁开双眼,入目所及,乃是一尊身着玄袍,仗剑怒目,足踏龟蛇的神人。
神人的神色说不出的郁闷,在瞧见徐凤年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的怒骂出声:
“好你个狗东西,老子不去找你,你反倒找起我来了!”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徐凤年面色古怪,可自古以来输人不输阵,他也不是泥捏的没有火气,当即对着真武中指一竖,口中大声道:“我淦恁娘!”
真武原先似乎还想接着说些什么,被徐凤年这么一骂,想说的话直接就被鲠在喉间。
毕竟是生前的大秦皇帝,死后的真武天尊,只见他大袖一撇,右肘搁置在膝上,用一个极其霸气的姿势,淡淡吐出一句:“汝母婢矣。”
两人就这样对喷起来,原本两人针锋相对,势均力敌,一直到徐凤年一气用尽正在换气的空档,真武这才发作起来。
他指着徐凤年的鼻子,用徐凤年闻所未闻的华丽词藻,以他本人为中心,祖宗十八代为半径一顿输出。
语言引经据典,话术贯彻古今。
一直到徐凤年被喷的脸色都僵硬住,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方才停嘴。
“呼~与我对骂,你还差得远呢!”真武吐出一口郁气,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天上骂战千千万,有一半都是真武挑起的,千年以来未过有败绩:“说说吧,你来寻我何事。”
徐凤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选择先做了段时间的心理建设,平复一番红温了的心情,真武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
好半晌,徐凤年脸色才恢复正常,他大大咧咧的坐到真武面前,张口就是:“将来我可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攻打离阳京城,提前与你打声招呼。”
“还借?”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真武便止不住的火大,登时便冲着徐凤年质问起来:“我还没问你,三个月前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气运会突然少上一大截!”
三个月前?
徐凤年仔细一想,这个世界的三个月前,不正是自己刚从大奉回来那段时间吗,他说他那时候因为气运反噬所遭受的重创怎么好的那么快,合着是因为冤大头在这呢。
“看你这表情,果真是你!”真武见此,哪还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没有错,眼前自己这个转世身就是罪魁祸首,咬牙道:“那是朕的气运!是朕这一千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气运!”
“咳咳咳……”徐凤年尴尬的咳了咳,讪笑道:“我不就是你吗,气运这东西,给我用给你用不是都一样嘛。”
“好一个都一样,给老子滚出去!再敢动老子的气运,老子就砍爆你的头!”
“唉……”未等徐凤年争辩,一股不可阻挡的斥力从真武体内爆发出来,徐凤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撞碎。
等到意识回归身体,这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同样从灵魂反馈到了肉体上,徐凤年疼得龇牙咧嘴,心里暗骂真武大帝不是东西。
也所幸这话只在心里想想,没有宣之于口,不然他还真没脸去接落在自己身前的一柄袖珍小剑。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徐凤年耳边传来声响。
“好嘞。”徐凤年满嘴答应,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等到身上的疼痛稍微好些,摸了摸巨大的鼋头,纵身踏浪而去。
等回到船上,在甲板上眺望已久的姜泥等人连忙来迎,徐凤年也顺势倒在姜泥和青鸟的怀里。
青鸟急道:“殿下怎的伤得这么重。”
“没事,去做了笔无本万利的交易。”徐凤年蹭了蹭青鸟的脸蛋,在二女的搀扶下回到船舱里。
“刚刚湖那边传来一股可怕的气息,是你弄出来的?”先前菩萨和金刚姐弟两都被吓的蜷缩在角落里,而徐凤年消失的时机又如此巧合,姜泥很快便猜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泥儿你与我呆的久了,果然聪明了许多。”徐凤年呵呵的笑着,等到几女确认徐凤年确实并无大碍之后便回到各自的房间里相继睡去。
反观徐凤年,他在这个时候可是一点也睡不着。
他从眉心处取出真武给的那一柄蕴含着他一成力量的法剑,左手从纳戒里一摸,一沓空白的儒家法术书页便出现在他掌中,被他挨个录入这柄法剑的气息。
此界规则不允许仙人随意插手凡间事宜,若是仙人执意下界,修为也会大降。
可通过请神之类的凡间秘术降临便不会有此种顾虑,是以龙虎山之流一直能在天下道门中独占鳌头。
仙人转世身便更是如此。
真武给予的这柄法剑便是他能在规则范围内能做到的极限。
可真武的极限并不是徐凤年的极限,手握儒家法术书的他,深知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手上有着十张刻印的法剑与一柄法剑本体,这代表着他能在人间毫无任何阻碍的使用出十一次真武大帝一成功力的机会。
至此,他才真正能做到,凭借自己在雪中世界横行无阻,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再没有人,没有事,能阻挡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赵淳,等着我,可别死了。”徐凤年的视线穿过层层阻碍,越过万水千山,落在那万里之外的京城深处,离阳皇帝的身上。
……
“咱们就不能换条路吗?”
三日后,襄樊城外,望着阴森森的城楼,姜泥一阵害怕,她可是知道,襄樊城可是有着十万冤魂呢。
当年围城之战,徐骁将襄樊城整整围困了十年之久,城内百姓将士至死未降。
只是在那十年间,城中人如牲畜论斤卖,城中粮尽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再尽再食人。
慈母割肉喂子女,恶父丢儿入烹锅,人间百态,善与恶都在那座鬼城中被极端扩大,一寸墙头一寸血,一寸草木一寸悲,襄樊阴气之重,无法想象。
“你在指玄境界前行已久,放在道门可都是有封号的大真人了,怎么这么怕鬼?”徐凤年好笑道。
“指玄跟怕鬼有什么关系!”姜泥紧紧抱着身边的赵玉台,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听到了那些冤魂在她耳旁惨叫。
“别怕,”见姜泥确实害怕的紧,徐凤年上前拉住她的小手,温柔地道:“城是徐骁下令围的,我是他的儿子,要是有什么因果报应,全应在我身上好了。”
“我……我会保护你的!”姜泥缩在徐凤年的身后,声音虽怯,却极为坚定。
徐凤年点了点头,扶着姜泥将她扶到马上,他自己则是牵着马,和老黄、青鸟、赵玉台三人步行。
“殿下,你就这么确定温华那小子在这吗?”等到迈过护城河,正式进入襄樊城中,老黄方才问出心中疑惑。
“别忘了你们家殿下可是有仙缘的。”徐凤年故弄玄虚的笑了笑,先是带着众人找到客栈,等到吃饱喝足以后,才提出在城内逛逛。
与印象中酆都鬼城的阴气森森并不相符,襄樊内里颇为锦绣繁荣,远非北凉城池可以媲美,靖安王赵衡二十年用心经营,腹中经纬韬略可见一斑。
“可有什么想买的?”一街繁华的摊店前,徐凤年看向身后姜泥、青鸟二女,赵玉台嫌外界吵闹,待在客栈没跟过来,老黄则是说自己要独自寻找乐子,早早的脱身。
青鸟摇了摇头,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都非她所喜,她的生命里只要有眼前的少年就够了。
姜泥同样摇头,在江南那段时间,她想要的、缺的差的都已买过,如今再看这些首饰玩物,也没了当时那般的触她心弦。
“有钱还没地花了。”徐凤年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左一右拉起两人的小手,道:“那我们便游湖去。”
街道旁边便是天下名湖之一的瘦羊湖,仅就风景而言,屈居名湖探花,恰好徐凤年选的客栈便在瘦羊湖边,不过两步的路程。
“你不找人了吗?”姜泥被拉着跟在徐凤年身旁,从先前他和老黄的谈话里,她能看出那位叫温华的游侠对徐凤年很重要。
“你说温华?不打紧,这小子命硬,早一天晚一天也死不了,襄樊城这么大,指不定他在哪家青楼妓院里逍遥快活呢。”徐凤年无所谓的吐槽起来,反正温华不在,可不就让他随意编排。
只是谁料他话音刚落,街道的拐角处就传来一声笑骂:“好你个姓徐的,两年不见就这么诋毁你温华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