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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天已大亮。太阳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里透出一缕,刺得我眼睛发痛。肖勇还没醒,远远地蜷在另一边。一想到昨晚尴尬的一幕,我迅速起床,多待一秒都不行。对于肖勇的气愤没有地方发泄,也不能发泄,不然我俩的关系又陷入了新的僵局。
“走了?”肖勇醒了,别过头远远地看着我,像是看寝室里的室友。
“嗯。”我继续穿衣服。
“是不是觉得在这里睡觉是一种痛苦?”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看你不太高兴。”
“没有啊,我心情很好。”我朝他笑着挥挥手,一出卧室,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到了酒店叶强要我替他去市旅游局开会。
还没到市区车就堵了,我气恼地拍拍方向盘。空气里全是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支三流的管乐队。我挤在车堆里,望不到尽头,脚踩在刹车上不敢挪步,生怕追尾。旁边有辆宝马摇下玻璃,虽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但脖子上文的一条爬行动物并不代表他涉世未深。他吊儿郎当地看着我,挑衅地向我吹着口哨。我摘下墨镜,瞪了他一眼,随后觉得不解气,看着他凶煞地说:“你吹谁呢?宝马了不起啊?”他被我的愤怒吓到了,悻悻地笑着说:“开个玩笑发什么火啊?”
还是迟到了,我从后门溜进去的时候,领导正在强调“十一”黄金周旅游接待的问题,“各星级酒店一定要做好三个工作,一是做好市场营销;二是做好安全生产,尤其是消防安全和食品卫生;三是做好细节服务,营造旅游氛围,让外地游客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咯咯咯,啊,嘻嘻嘻……”突然响起一个小孩子刹不住车的笑声,瞬间响遍了整个会议室,大家纷纷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源头。我迟疑了几秒,马上意识到什么,忙拿起包,在里面倒腾着手机,按下了拒听键。
周围有人哧哧地笑起来,领导黑着脸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低着头坐在那儿,不敢看他。今天真倒霉,路上遭人调戏,开会又遭人暗算。哪个王八蛋这么缺德,现在给我打电话。
散会后我第一个走出去。开了机,有四个来电提醒,我妈打了两个,还有两个陌生号码。去车库取车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又是刚才那个号码,我正愁没处发火呢,我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果是做广告的江湖骗子,一定好好骂他一通。
“你好,请问你是莫依依吗?”
“你谁啊?”空荡荡的车库响起我的回声。
“我是周媛。你认识我吧?”
周媛,原来是她。我妈时常在我耳边提及的一个人。我压住火,连应付的寒暄都没有,冷冷地说:“哦,认识。有什么事说吧。”
“我刚下火车。你在哪儿我来见见你吧。”
“在外面,堵车,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要不你先回家去吧,你爸病得很厉害,我妈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了。”我语气很不好,甚至有点指责。我恨不得说,你才知道回来啊?过年都不知道来看看你亲爹,搁我们家不管了,卖给我们家了?现在人不行了你知道回来了,早治病需要钱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啊?
“也行。我也是刚听说,阿姨昨天才给我电话。”她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迟疑了几秒,“有直接到你们家门口的车吗?”
“有。”
“哦……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还在上班呢,说不定。”好笑,我什么时候回去跟你有关系吗?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亲爹又不是我什么人!何况在心底深处,我已经和那个家形成了无形的对抗。那个家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候车室,与我无关的陌生人越来越多,唯一一个与我有关系的人也正在慢慢向他们靠近。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我妈已经知道了周老师的病情。二姨告诉她后,她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我想,这样也好,总不能一直瞒着她,早知道早死心。我也趁机做了她的工作,她终于答应将他接回家里进行观察。说点不好听的,这就是等死了。周媛这次回来,可能也是为后事做准备的。我突然又是一阵松快,与其这么耗着折腾所有的人,不如一了百了。
吃过午饭,我还是决定回家一趟。酒店的车开出去了,齐齐的车我也不想借,于是顾不上还生着肖勇的气,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借辆车。
“单位车子不让外借呢。”他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地说。
“你朋友的私家车呢,借一辆。”我想他那么多朋友,借个车应该没问题的。
“好吧,我帮你问问。”他的语气有点不情愿,我逼着自己把那理解为没睡醒。
过了几分钟,他回了我一条短信说:朋友的车都不在家,你要去哪儿,不能打的吗?我看着短信,很是懊恼,平时看着挺能耐的,关键时刻就硬不起来了。
我想起了雄哥,但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毕竟我俩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不想我一开口他便答应了,半小时后,派一小伙子开着一辆宝马过来。
我妈正在卧室捆着一床棉被。她弓着身子,两只臂膀使劲地压着被子,可能被子太厚了,她几次想腾出一只手去拿绳子的时候,被子便调皮地松开了。一缕头发耷下来,挡住她的眼睛,她来不及抬手抹到脑后,仍是憋足了劲儿,继续捆被子。我默默地走过去,帮她递过绳子。
“回来了?”她看了我一眼,努力地冲我笑。
“嗯。”
“……没治了。”我妈说完撇撇嘴,呜咽起来。
我心里一酸。卧室的另一张床上,他微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听见我妈的哭泣声,他醒了,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嘴巴动了动,但是没有讲出来,只得用手指抽筋样的微微动了一下。意思是让我坐下,像是有话对我说。
我拉了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这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他瘦了很多,眼眶已经深深地陷进去,颧骨和鼻梁尤为突出。戳着针头的手背青筋暴起,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肤,肌肉和血液像是全都干枯了,以至于整个人蜷在床上像一根被虫子侵蚀了的枯树枝。
我按照他的意思坐在那里。他似乎有很多的话要对我说,嘴唇张了很多次,每次张开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的时候,便痛苦地闭上眼睛,随即又很快地睁开,看着我。那双眼睛是他唯一一处鲜活的地方,不仅鲜活,还有很多复杂的感情,似乎有热情,有哀怨,有遗憾,也有无奈,但是我全读不懂。我的眼睛四处游离,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偶尔掠过一下,便又轻轻缓缓地滑走。我不想表现出过分关注他想要表达的内容而让他显得更急切更无奈,我更不愿去想他究竟要跟我说什么。其实,我俩又有多少完整的话题和共同的秘密呢?相处的时间不超过十小时,说的话不到一百句,连在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少之甚少。
我坐在那里,想象着一个陌生人在我们家即将离去的场景,那种心情是很复杂的。没有悲恸,像是一个借住在我们家的人有天对我说,再见了,我要回我自己的家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厌烦,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周媛呢?”我像是打了个激灵,扭头问我妈。
“刚到家又去县医院了。她坚持要送到医院观察。”我妈起身往外走。
“她要尽尽孝心也罢,不过,那就让她守夜吧。你就别去了。”我跟出来,低低地说。
我妈低头擦着桌子,没应声。
从家里出发刚拐个弯,见一位穿着白色短袖黑色裤子的女人正从一辆面包车上下来。
她提着一个袋子朝去我们家的马路走去。她蓬乱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在额头,一张脸晒得红扑扑的,遮盖了皮肤原本的颜色。我在她憔悴无华的面容前稍稍找到了一点骄傲和虚荣,心情也跟着好了点,于是冲她按按喇叭。
她朝里张望了一下,然后看着我。我摇下玻璃,“你是不是周媛?”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浅浅地笑了笑。
“我是莫依依。”我微微笑了一下。
“啊,你是依依姐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时候要走吗?怎么不给我电话啊,我刚去医院拿药了……。”
“上车吧。”我打断她的话。
“啊,真凉快啊。”她坐进车里,用手擦着满脸的汗,露出享受的笑。
我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她看我的时候没有第一次见面的不适应和疏远,更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让人一眼望穿,姑且用单纯率真来形容吧。这让我有点失望。我本指望她是个稳重历练的女人,这样在处理关于周老师的事情上我和我妈就能少操点心。现在看来,这周媛实在有点不靠谱,搞不好还成了一拖累。
她打量了我一番,朝我笑了笑,“依依姐,你真漂亮,真洋气,像电视里的明星。”是人都爱听赞美的话,何况她这话赞得实在有点过分。我在对她产生好感的同时,暗暗骂自己没骨气。
“买的什么药?”
“杜冷丁。”她说完眼睛突然红了,像变了个人似的,清瘦的脸倔犟起来,不肯承认眼泪与她心底的脆弱和无助有关。她在我面前努力硬撑起来的坚强,远比号啕大哭更让人心痛。
“老打这个也不是办法。”我戴上墨镜。
“偶尔打一下,好吃点东西,不然也饿得难受。”
“我们应该考虑后面的事情了。”我看着前方,“该做的都做在前面吧。”
“人毕竟还活着,到了那一步再说吧,兴许还能奇迹出现呢。你说……我爸真的会死吗?”
“早晚得过这一关,我们越来越大,父母就越来越老,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往宽处想吧。”
“一想到他要永远地离开我,我就很绝望,心里就跟针扎似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呢,原计划今年带他出去旅游的,没机会了。”
叶强给我电话,问我张队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想了想,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东西送出去没有?”
“送了。”我向他撒了谎。
挂了电话,见周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摘下墨镜问:“看什么?”
她迅速回过神来,笑了笑,“依依,你觉得我跟我爸长得像么?”我哪有心情研究这个问题,大致看了一眼,敷衍说:“还行吧,像。”
她的笑有点嘲讽的味道,“可别人都说不像。”
我急着回酒店,没工夫跟她扯这些,便发动车子,“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吧。”周媛边摆手边下车。我也不想坚持,本来也是随口说说而已,从这里到我家没几步路,就是太阳大点。
周媛打开车门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像是猛然记起了一件事情,又像是斟酌了很久的念头。她看着我,幽幽地说:“依依,你说一个人在临死前有没有要了却的心愿什么的?”
我被她这个问题弄得汗毛直竖,有点不悦地说:“可能会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在想,爸的心里有没有未了却的心愿呢?”
“如果有,当然就是操心你啊,希望你早点结婚——你还没结婚吧?”我有点不耐烦了,人都要死了,还有兴致想什么破心愿,想知道问他去啊,问我干吗?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没呢。依依,你没叫过他‘爸爸’吧。”她说完有点尴尬,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我干吗叫他?他是你爸爸。你该不是在跟我吃醋吧?”我觉得好笑,心想,爸爸是能随便叫的吗?
“那倒不是,你误会了。”她目光躲闪,边开车门边说,“我走了。”
我看着她渐去的背影,心想,这女人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神神叨叨的。让我觉得她说话想问题都不同于正常人,不知是我心理有病还是她脑子有病。
手机响了一下,是肖勇的短信,问我辞职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看着短信,不知道怎么回。
我喜欢听慢歌开快车。有时候开着车我就突发奇想,要是能一直开下去就好了,最好开进一个时光隧道之类的洞子里去,出来的时候我就变成一个婴儿,没有什么念想,没有爱与恨,只知道哭完了就睡,睡醒了就吃,那样很好。
我反反复复地听着张学友的《心如刀割》,烦恼的心安静了一点。我很喜欢张学友的歌,这是唯一能和肖勇达成一致的地方,他也喜欢张学友,尤其是那首《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只是每次一听张学友的歌,齐齐就说我老了,因为她更喜欢杨丞琳王心凌。那群整天穿着超短裙蹦蹦跳跳做可爱状的小女生,让我看了很闹心。那天齐齐在QQ上给我传来一首歌,布兰妮的,我拒接了,说听不懂,给我发首张学友的吧。她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说:很不幸,你已经被肖勇牵着走了,连自己喜欢的音乐都跟着磨灭了。
“其实我不想对你恋恋不舍/但什么让我辗转反侧/不觉我说着说着天就亮了/我的唇角尝到一种苦涩”。
喜欢张学友的男人为什么是这样的呢?连的姿势都不能更换,否则就是乱了规矩。我居然成了荡妇了!想想就觉得可笑,觉得悲哀。
但即使这样,他却浑然不知,一如既往地按照他的计划推进。对于我昨晚是不是受了委屈,或者他的方式是不是正确,他没有思考过。他现在关心的,是我的辞职手续什么时候可以办好。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私,保守,还是过度敏感?若真是这样,他就应该听《梦驼铃》、《九九艳阳天》。为什么还会那么痴迷张学友呢?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继而好笑起来——我也快成神经病了。
我踩了一脚油门,窗外的风景以更快的速度从我眼前掠过,我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
到市区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我掏出手机给雄哥打电话。他接了电话就说:“我在外面打牌,车子你明天给我吧。”我只得把车开到酒店。
到停车场时齐齐给我电话,说向丰收今天相亲,要我下班了等她来接我,晚上一起去静姐那儿吃饭。
我说:“不用接了,我直接去吧。”
挂了电话我仔细回忆齐齐的话:向丰收相亲了?这小子终于开始相亲了。上星期我们一块儿吃饭时,静姐说给他介绍个女朋友,他当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个劲儿地说条件不成熟。这才过几天啊,条件就成熟了?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向丰收和那女的坐在一块儿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感觉。
我拿出手机拨肖勇的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肖勇一听说和齐齐她们吃饭,坚决不去,不仅如此,还叫我也最好别去。他说:“我晚上买了菜了,回去做吧。”
我有点不高兴,低低地说:“都答应别人了。”
他在电话里犹豫着不说话。
我担心这样僵下去他真不去了。接触时间长了后,我发现他真的是一个很倔犟的人,于是耐着性子撒娇,“去嘛,去吧,我一会儿来单位接你,啊?”
肖勇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他大概没想到,不远处这辆宝马320就是专门来接他的。我摘下墨镜,下了车,正准备叫他,他身后几个警察先看见我了,是上次被我在麻将桌上惨割的那几个。他们一边大声喊着莫师傅,一边朝我走来。
他们见肖勇随后跟了过来,纷纷拍着他肩膀,“勇哥,太拽了点吧,比我们局长派头都大呢。”
我笑了笑,“公车,好不容易显摆一回,去哪儿,我送吧。”
他们摆手说:“算了,我们还是骑摩托车吧。”说完,有个凑我耳边说:“师傅,你魅力太大了,勇哥一见你,就木木呆呆的。”肖勇一拳捶过来,他们顿时作鸟兽散。
大家都散开后,我们就显得生硬了,因为对彼此的不满还没有完全散去。我逼着自己挂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打开车门说:“走吧。”
他有点不情愿地上了车,似乎我越是热情,他架子越大。我心里想,他别过分了。
“哪儿来的车?”他便系安全带边问。
“朋友的。”
“哪个朋友?”
我有些忐忑,但还是实话实说:“雄哥的,上次我们在苏菜馆看见的那个。”
他果然很生气,转过身看着我说:“借谁的不好,偏偏借他的。你一个女人,干什么要跟他们这种人混一起?他们摆明了就是一群混混。”
我深吸了口气,“家里有急事,没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打他电话。你怎么看我我不在乎,但请你尊重一下他,人家没得罪你,你干吗说别人?”我心说,我也不想借他的车,可你不是借不了吗?
“我还不是为你好,我们经常出警,太了解他们了。”
忍!我不再说话,等红灯的时候,我打开了音乐,只是车里的气氛不怎么好,连听花儿乐队的歌都觉得压抑。
大概是为了找一个令我们开心的话题,肖勇突然问我,“辞职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还在先前的气头上,没来得及随他的话题转变心情,“总经理出差,过几天才回来。”
“哦,抓紧吧。我今天跟局长说了把你弄到档案室的事儿,他说只要你愿意就行。他好像很了解你,说就怕你受不了这份枯燥。”
我敷衍地笑了笑。
肖勇定了定,说:“对了,下午急着回家干吗?”
“去看了看他,情况越来越不乐观……真希望他早点解脱,省得受罪。”我希望这个话题多少能够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
他听了像撞了地雷,“那你还回来干吗?让你妈一个人守着?”
我压着火,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拜托你别这么一惊一乍好不好,他女儿回来了。”
“那你今天也不该回来,好歹要守一夜嘛,就算不是亲爸爸,也应该做做样子宽慰一下你妈的心。你倒好,还有心思去参加朋友聚会……”
我终于忍不住了,一脚急刹踩在路边,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他毫无准备,身子剧烈地往前一扑,差点撞到头。他有点愤怒地看着我。
车子顿时安静起来,我铁青着脸,直直地看着前面。
一秒,两秒,三秒……
砰!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默默地坐在车里,全身的血液冰凉。
我刚出现在桑干河大厅,就看见齐齐在对面的卡座里乐不可支地直拍巴掌,接着,向丰收有些不情愿地从钱包里拿出五十元钱给齐齐。
齐齐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带他来。”
“是吧?”我装得镇定自若,“他临时有任务。”原来他俩在打赌,赌肖勇来不来。
“也罢,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故作深沉,比黄格选刚出道的时候还忧郁。”齐齐扔给我一根烟,“换人换人,你要是跟他结婚了,迟早内分泌失调。”
我笑了笑,猛地夺过她手里的钱,“人家马上成家立业,你就省省吧。”
向丰收笑嘻嘻地接过钱,边往钱包里塞边说:“还是依依明白我。”
我凑上齐齐递过来的打火机,“相亲的人呢?”
齐齐朝前指指,“我也没看到,据说一来就去卫生间了。”说完踢踢向丰收,“没什么事儿吧?”她说着,突然收回了脚,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一看,对面走来了个女的,高高的个子,白色连衣裙,白净秀气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端庄大方更自信。
向丰收见状,赶紧起身让座,随即指指我俩手里的烟。我和齐齐对看了一眼,撇撇嘴,灭了手里的烟。
“她叫闵文,是市二中的英语老师。闵文,这是我同学齐齐,这是依依。”
“大家好。”闵文冲我俩灿烂地一笑。
女人虚荣心都强,因此女人和女人第一次见面总习惯暗暗对比。闵文往那儿一坐,我感觉自己彻底给比下去了。她皮肤比我白,学历比我高,工作比我体面,就连说话那神态,不扭捏不张扬,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最最重要的,是她尚未结婚,正尽情享受着即将到来的甜蜜恋情,就凭这一点,我就黯然失色了。再看齐齐,也有一丝失意,玩弄着手机,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我不知道闵文此时怎么看我跟齐齐。
向丰收见齐齐把电话按得山响,便说:“要不把江昊叫来吧,我一个男人多没意思。”
齐齐说:“我叫他不会来的,要叫你叫吧。”
于是向丰收拿出电话,“他来了你可不许板着张脸啊。”
向丰收打电话时,我一个劲儿地祈祷江昊别来,他一来就我成单的了,多凄凉啊。齐齐听说江昊一会儿来,嗔怪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他不来呢。”
向丰收看着我,“要不,我问问勇哥忙完了没有?”我假装着急地说:“别别别,他来了气氛就不好了,算了吧。”我担心肖勇不给向丰收面子,那我就比当灯泡更难受。
江昊来了以后,我赶紧让了位子,这样一来,向丰收和闵文坐一边,对面是齐齐和江昊两口子,我单独一个人坐在一边,越看越孤单,越看越凄凉。
大概闵文不喜欢喝酒的男人,或者是为了给闵文留下一个好印象,向丰收没有拿酒,每人给了瓶饮料了事,就连江昊也不例外。这还不止,他专门拿了双筷子放到一边,用于给闵文夹菜,体贴入微,无微不至。我和齐齐不停地偷偷做呕吐状,但齐齐讨好江昊的样子也让我咂舌,一会儿问江昊抽不抽烟,一会儿问江昊吃不吃这吃不吃那,好像江昊是个智障儿。我暗暗摇着脑袋,为齐齐和江昊之间表现出的男尊女卑表示沉痛哀悼。
吃了一半,江昊接了个电话,然后说:“实在是抱歉,我得先走了。”
向丰收说:“兄弟,不合适吧,我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总该捧个场吧。”
江昊说:“还说,请我吃饭酒都不给喝一口,怎么吃啊。”
“呵呵,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江昊起身拿起包,“开玩笑的,兄弟,有批从黄山回来的游客在公司投诉,我得去处理一下。”
齐齐说:“好的,去吧,回去的时候再联系。”我瞥了一眼齐齐,见她正努力地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江昊刚走,齐齐手里的叉子哐当一声落进盘子里,“真他妈想离。”
我下意识地看了闵文一眼,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仍然平静地切着自己面前的牛排。向丰收急了,“哎哎哎,说点儿高兴的啊,他又不是做坏事去了。”
“沉住气,不是已经开始作战了吗?要向着胜利的方向,勇往直前!继续努力吧!”我拍拍她的肩。
“别拍了,我也是憋着气在打这仗,你说我们女的怎么就这么悲哀啊,结婚前自信高傲,身后追着一大堆,全低眉顺眼的,一旦结了婚,就想着千方百计地讨男人高兴。就说我现在吧,别看我一副胜利在握的样子,其实我心里特别悲凉,凭什么就该我们处心积虑啊,唉,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单身。婚后的生活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浪漫多情,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烦都得烦死,你看看那些结婚前有修养有出身的女人,婚后还不都是蓬头垢面忙家务,粗声大气地训孩子,伺候老的,照顾小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时间长了,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也怨不得男人厌倦你。”
齐齐开始倒苦水了,我心里冷笑,你要不做伤害人家的事儿怎么会落到现在这地步啊?
“太片面了吧,你留点口德好不好,别在这儿危言耸听。”向丰收敲敲齐齐的盘子,唯恐她的话影响到闵文,让他的第一次相亲就夭折了。他煞有介事地说:“这老话都说了,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挑丈夫尤为重要。女人婚后幸不幸福,关键取决于男人对你的欣赏与尊重。好男人造就的婚姻,就是温暖的夜、挡风的墙、撒娇的窝。摊上了那种游手好闲没有责任心的男人,算你自己倒霉。嘿嘿,你们要是碰上我这样的男人,保准你们整天感叹社会主义好,牙好胃口也好,身体倍儿棒,吃……”
“行了行了。”齐齐不耐烦地做了个刹车的手势,“照你这么说,我跟依依之所以婚姻不幸福,是没找对男人啊,这还得怨我俩的眼光有问题?什么逻辑啊?就算我找个新好男人,你能保证他婚后没有变化?哪个男人向女人求婚的时候不是说得天花乱坠的?你得用发展的眼光看,男人变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快得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你敢不敢保证自己以后就没个闪失?”
向丰收着急地看看闵文,“这是怎么说话呢?至少我现在是好男人对不对?还有,我是我,别人是别人,别一棍子打死行不行啊?”
闵文看着我们争来争去的,“也不见得是一方的问题吧?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儿,责任也好,爱情也好,需要互相的理解和包容,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我妈常说,女人做了老婆,就得忍,忍得时间长了,男人就感动了。说什么女人一辈子就是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要做什么女强人,干大事的只能是男人,似乎在她们眼里,女人天生就是弱者。我觉得,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生观和爱情观对我们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们现在要是一味地忍下去,恐怕得让男人卖到越南去了。”
闵文喝了一口果汁,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的理解吧,婚姻只是生命里的一小部分,女人如果把婚姻当成自己的终点归宿那就大错特错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指望守着男人过一辈子呢?搭上全部去爱一个男人,就等于是飞蛾扑火。这女人幸福的关键不在于婚姻,而是在于自我的独立。所谓独立,经济是第一,一个在经济上不依赖于男人的女人,才会有厚度。但女人终究得嫁人,生活的琐碎和俗套是婚姻的产物,对于这些,我们需要经营。”
“你倒有点像专家呢。”向丰收说。
闵文笑了笑,“我是未婚女性,也不太理解婚姻,这都是我们大学同学说的。不过齐齐姐,恋爱讲究竞争能力,婚姻注重管理能力,你也不要对现在的婚姻失去信心,如果你真的用心经营了,兴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怎么经营啊?对我来说太难了,光是为处理好一个婆媳关系,就相当于我推销一年的药;和他妈妈在一起待一分钟,相当于见十个大客户;再说了,结婚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干吗还要上升到管理学啊?在单位,同事钩心斗角,说话做事要处处留心,已经够累了,回到家还得动脑子,什么事儿啊。”
我若有所思,禁不住问闵文:“你所指的经营,包不包括为了维持婚姻所付出的牺牲?比如说,当男人觉得女人的工作不利于家庭稳定的时候,女人是不是就应该辞去这项工作或是改行,哪怕她有多么喜欢那份工作。”
“千万别!”齐齐抢着说,“我想问一下,这女人是不是在外面坐台、贩毒,或者拐卖妇女?如果不是,纯粹是这个男的太自卑,女人喜欢的工作,为什么要辞了才能稳定家庭?笑话!这个所谓的经营,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对方首先是尊重你的,就好比交流,双方必须是平等的,这是经营的基础。”
闵文若有所思地说:“换作我,我也一定不会。女人如果仅仅是为了婚姻的稳定而放弃自己的事业、人际关系、个人爱好,那我觉得太不值了,女人不该丧失自我。”她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向丰收,“女人越是为此牺牲,她拥有的资本就越少,男人越是容易生厌,最终成为婚姻破裂的罪魁祸首。很多时候,男人取悦女人不是因为你优秀,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很成功。”
闵文说完,向丰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轻轻掠过一个“这个女人太可怕”的表情。我也觉得她挺有思想,自信有主见,果断干脆。
闵文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巴说:“不早了,我得先去学校,你们聊吧。”
向丰收忙起身,“我送你。”
“不用。”她提起包,冲我们笑了笑,算是告辞。
五个人的晚餐,吃到最后,只剩三个人了。闵文一转身,齐齐便迫不及待地拿出烟,每人散了一支,“和淑女在一起真是不自由。”
我说:“向丰收你小子很能啊,一找就找了个这么有思想有气质的女孩子。”
向丰收推推眼镜说:“还不一定能看上我呢,她爸爸是人事局副局长,我俩门不当户不对的。”
我低头点烟,悻悻地说:“条件很好啊,说不定提你一个副校长当当。”
齐齐朝他眨眨眼睛说:“对,到时候能做主了,把学校的超市啊,食堂啊,全承包给我们。哈,那我们就发了。”
向丰收叹一口气说:“刚认识呢,谁知道会不会黄牌啊?”
齐齐叹了口气,我也有些压抑。齐齐说:“要不上点酒吧!”
酒过三巡,我们依旧像往常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出桑干河。
上了车,齐齐一个劲儿地问我车子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别有用心,便说,酒店一个同事帮我借的。
她说:“当真,你发毒誓。”
我说:“当真,撒谎了我生儿子没屁眼儿。”她这才作罢,开始闹着说不想回家,央求我们陪她去酒吧玩会儿。
向丰收低低地说:“都回去吧,我们先送你。”
车子到了楼下,齐齐靠在座背上一动不动,向丰收在后面拍拍她肩膀说:“到家了,快下去。”
齐齐不耐烦地瞪了一下眼说,知道了,把这首歌听完了就走。
“天亮了又黑我过了好几岁/心暖了又灰世界/有时候孤单的很需要另一个同类/爱收了又给我们都不太完美/梦做了又碎我们有几次机会……”
孙燕姿的《同类》。齐齐靠在那里,眼泪顺着眼角偷偷地滑出来,我在微弱的路灯下,看得真切。
齐齐上楼的时候,我把车停在那里,给肖勇发了条短信,问他睡觉没有。我总是这样,之前无比强硬,之后说服自己不强硬——我担心自己为了赌一口气而失去更多。
短信发出去后,我坐在车上等他回复,手机被我紧紧地握在手里,如一潭死水。
向丰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旁边,他看着我,轻轻地问:“吵架了?”
他这一问,我心里突然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说:“向丰收,你是不是很喜欢闵文?”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有些不自然地捏了个拳头抵到嘴巴上,拿开,又慢慢地抵上去,“依依,我跟闵文……其实不太可能。”
我转过头,打燃了车子,等着他编个谎话安慰我。
“我得承认,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积极向上,自信健康,可是她太独立了,一点也不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样,对恋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缠绵,我们认识了一个多月,总共才见了三次面。说她对我没感觉吧,她又说我是她比较理想的男朋友,说她在乎我吧,我生病了她都不来看我,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她的有些思想和独立在我看来成了一种自私,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太狭隘了。”
“她家境好,自私是很正常的事。”
“别说家境了,几个哥们儿都打击我,说我和她认识是图她的条件,这让我很有压力,如果我们真在一起了,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说我是个吃软饭的人。”向丰收像是有苦难言。
“管别人干什么,他们就是嫉妒你,男人找个条件好的有错吗?”我白了他一眼,说,“不过,我最关心的是,你到底爱不爱她。”
“跟她在一起,我得百倍耐心,很压抑,她处处强势让我没底气。”
我破涕为笑,“你比我还惨。”
“……我们办公室倒是有个老师暗恋我,对我可真是一片痴心,可惜有点丑,又胖,唉,可怜我向丰收,只能迷恋到这样的。万一和闵文不行,我就找她算了。”向丰收邪笑着说。
“切,你以为人家现在还等你,一定见你找了个漂亮的,一咬牙,答应了另外一个暗恋她的男人了。这人哪,遭受了爱情的打击以后,都会找个爱自己的来修复心底的创伤。”
他突然看着我说:“你若是受创伤了,会不会找我来修复?”
我一怔,“乌鸦嘴,我还没受创伤呢。”
他苦笑一下,重重地朝后一靠,“今天在桑干河和齐齐打赌,我真希望自己能赢一把,这样,就能看到你和肖勇手挽手地朝我走来,那么我就死心了。我和闵文可能也就迅速走到一起了。可你偏偏……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空隙和余地,我和闵文也就存在百分之九十九的距离了。”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出一些让我惊讶的话。
“肖勇不太适合你。”他直直地看着我说。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选择他呢?”
“因为我想结婚,然后让我妈跟我住在一起。”
“非得跟他?”
“目前没找到更合适的人。”
“我也可以做到,我比他更适合你,你想过没有?”
“没想过,你不适合我。”
“为什么?”
“你没有房子,没结过婚。”
“没有房子,就不能结婚了?二婚就不能找头婚的?”
“没房子怎么结婚?如果婚后还要为原始资金挣扎,很难保证这是一段幸福的婚姻,时间精力都不允许。因此,闵文更适合你,肖勇更适合我。”
“你不觉得没有感情的婚姻很可怕吗?两个人睡一辈子,如果连真爱都没有,那有什么意思?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我没心情和你讨论生命的意义。感情就像蔬菜,冰箱好比物质基础。蔬菜若不放到冰箱保鲜,就会渐渐枯萎直到腐烂,而冰箱,随时都有放蔬菜的地方。相比之下,感情更娇贵,物质更实惠。”
“歪理!扭曲!天地不容!”向丰收低吼道,郁闷地看着我,“你明明跟肖勇在一起不快乐,为什么要装作很幸福的样子?你一天到晚都戴着面具生活你累不累啊?你不用装了,谁都看得出来你和肖勇不合适,连你自己心里都清楚,可是你偏要装。你不仅骗我们,还在生生地勉强自己。你看看现在的你,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瞻前顾后,你变了,不是原先那个洒脱自我的莫依依了,变得让我都开始觉得陌生了。依依,不要再一次地为了生活,把自己廉价地卖给婚姻,它会毁了你的。”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向丰收像是拿了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生锈的锁,把里面遮遮掩掩的东西全搬出来,晒到太阳底下。我竭尽全力捍卫起来的堤坝瞬间坍塌了,垮了,变成没有止境的眼泪,汹涌而出。
叶强满面春风地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忙把没吃完的馒头放进抽屉里。
“吃吧,没事。”他笑着说,“依依,有好消息。”
“嗯?”我嘴里还塞着馒头,忙起身瞪着眼睛看他。
“我刚刚给张队打电话了,他说那个钉子户不用我操心了,他出面帮我们办好。”说到这里的时候叶强就更得意了,“原只希望他能搭个桥,没想到他竟然一手包揽了,哈哈哈。”
我看着他笑得刹不住车的肩膀,仿佛听见了骇人的新闻。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是把张队惹恼了啊,不会是叶强听错了吧?
“给你记一个一等功。”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哦。”我一头雾水地走出办公室。
这个张队可真有意思,不会是因为我那天的大义凛然唤起了他沉寂多年的正义感和使命感吧?应该不会。
那他凭什么这么做呢?难道他本身就跟那个秘书长有什么过节,即使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暗中设障?还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我想,这里头一定有玄机,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不过我才懒得分析这些事儿,只要叶强遵守当初的约定,把一万元钱给我就行了。
“过两天我要去趟深圳,如果张队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就……”他顿了顿,继续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没事儿,您放心去。”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看待目前我与张队的关系。我也懒得问了,肖勇催着我辞职,没准儿哪天我就真辞了。我倒是比较好奇冷玲现在的状况,于是壮起胆子笑,“冷玲……她现在还好吧?”
“啊?”他没料到我会问这个,紧张地看着我。
“我随便问问,毕竟是同事嘛。”
“那是,她还行。”
“哦,那就好。”他此时局促的样子让我后悔自己不该问,忙收起关心,故作镇定。
“对了,去年国庆节给员工发的什么?”
“一百元购物券。”
“今年不发这个了,每人发点物资吧。你去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完了给我列个预算。另外,国庆节后组织大家出去玩一趟,分两批。你联系一家旅行社让他们报个价。我最近要忙别的事情,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哦。”我明白他的意思。叶强是个守信用的人,这两项回扣吃下来,一万元钱准不止。
我立马儿给江昊打了个电话。
时代天骄,江昊的办公室。
我没空关心他和齐齐最近的状况如何,急着说明了来意。他按照我的意思,选了个花费较小的景点,凤凰古城三日游。每人费用在六百元以内。
“八百元你能赚多少?”
“门票给你的是协议价,我收一点导服费和餐饮费,每人二十块。我拿出预算后直接和你们老总谈,如果他执意要压价,我可以在其他费用上操作,给你的回扣不少一分。”
“赚得少了点吧?”我笑道,“不用找我们老板。这样吧,你按七百元每人开发票,我给你返两千。”我算了一下,酒店一共二百二十人,每人提一百元就是二万二,返给江昊二千堵住他的嘴,我还净赚二万。
“没问题。”江昊做了个OK的手势,“我找找合同。”
我手指不自然地敲着桌子,说:“能不能现在就返给我,我……急用。”又尴尬地笑了笑,“真急用。”
我开着车,放了支劲爆舞曲直奔批发市场。难怪齐齐以前推销药的时候都得意忘形,原来这其中还真有让人欲罢不能的魅力。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拿回扣,尽管心里忐忑不安,但一想到叶强溢于言表的喜悦,不安马上没有了。我安慰着自己要适应,再说了,又不是拿的叶强私人的钱,内疚什么呢?如果不是我出面(虽然我不知道张队是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但叶强认为是就行了),花费的钱比这多了去了。叶强不过在拿公家的钱为自己立功,我不过是得到了一点小恩小惠而已。这样一想,我忍不住高声唱起来,“今年过节不收礼啊,不收礼啊不收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