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诊结束后,李舒妄不好再去宝安堂,只能把闲置的招牌和折叠的桌椅又翻了出来,打算接着摆摊。
只是义诊时有宝安堂的招牌撑着时,尚有几名女患者找她看诊,摆摊之后便彻底无人问津了。好在经过宝安堂一遭,别的不说,她的心态是稳定了不少,看书喝茶,自有一番乐趣。
然而所谓人不找事,事有上门。不知冯逢从哪儿听到了消息,是因她府上船工之故叫她丢了差事,特地上门来道歉,并许诺,只要李舒妄愿意,甭管是泾县还是金陵,她想去哪个医馆坐诊都只消和冯逢说一声便是了。
李舒妄以为冯逢说顽笑话,可冯逢却道:“小舒姐我是认真的。我原先在金陵时认识不少小娘子,她们喜欢吟诗作画、喜欢衣料首饰。我却喜欢做生意——并不是那些姑娘不好——只是我希望瞧见更多喜好不同的姑娘。譬如那花园里,若只有一色的花那有什么意思呢?小舒姐,你喜欢医术,我就希望你能一直学医,学成大家,这才叫我开心呢。”
这却是冯逢的真心话,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冯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虽然是重重重压,但因为她本就喜欢经济之道,故而没什么苦闷心思。只她的爱好、身份在金陵一众娇女中实在特殊,她难免觉得孤独,反而是来了泾县这小地方叫她见到了不同的“花”,她乐意叫这些花开得再久一点、艳一点,如此她才不是那唯一、才不孤独。
冯逢如此言辞恳切,李舒妄便不好再插科打诨,只好换了副言辞恳切的面孔,如实以告:“冯姑娘多谢你为我费心。只是一来此事与你无关。二来,”她顿了顿,接着说,“我对医道倒也没有如此赤忱,不过因切墩这行做不下去了,只好换个行当混口饭吃罢了。实在配不上你如此费心。”
冯逢却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答案,因在她看来,李舒妄被周大夫如此一番羞辱,却还是坚持去义诊难道不是因为她心有热爱么?
李舒妄失笑:“人可以没有热爱,但是不能没有本事。我去义诊是去增加经验的。”说起来周大夫如今和她闹翻了,她还得去另找个人教导自己才行,不然义诊的作用便失去了一半,
“那小舒姐不愿意去其他医馆,若是宝安堂义诊增加了,你愿意去么?”
“那是当然。”
冯逢狡黠一笑:“我便是来跟小舒姐说这件事儿的,日后这宝安堂的义诊时间改了,改成一旬一次,每次两日了!另外秦大夫乃是我们冯家惯用的大夫,不说医术卓绝,却也是个有经验的积年老大夫。小舒姐,你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只管问他就是了。”
这是一份李舒妄无法拒绝的礼,她只能笑着点了点冯逢:“你是有备而来,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舒姐姐宛若铜墙铁壁,若某不费些心思,今日这份礼怕是送不出去了。”冯逢笑着说,“叨扰良久,我这任务既已完成,便不打扰你正事儿了,咱们改天一起去喝茶。”
“好,我带你去泾县最好的茶馆。”
……
周大夫给红绡开的药颇有成效,但她的身体还是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原本还能走着见周大夫,这回却只能坐轿子了,鲜红的唇色倒更显得她面色惨白、形容消瘦。
“咳咳咳,周大夫,怎么这几日都不见李姑娘?”红绡咳得厉害,面上多了几分红,看着反而更有活气些。
这话叫周大夫的面色变得有些奇怪,然而很快便被他掩了过去,他放开红绡的手腕,冷冷道:“姑娘,我这儿医病却医不了心。我开给你的药是对症的,但若你心存死志,那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活你。”
红绡笑着点了点头,说:“您说的对,我会努力调整的。对了李姑娘呢?”欢场里的姑娘最重要的一样本事就察言观色,红绡更是其中佼佼者。她本来不该再问这事儿。
但她是个快死的人了。
快死的人是可以任性的。
周大夫还未开口,一旁的黄芪便主动说:“姑娘,我原是个药童,却不甘心一辈子只做这个,便苦求周大夫教我,李大夫见我可怜,便把这打杂的活儿交给我了。不过您放心,给您瞧病的是周大夫,我不会耽误事儿的。”
“黄芪!”周大夫呵斥了一声,让黄芪先退下。
黄芪却不肯,她请红绡让自己诊一诊脉。
红绡看着黄芪,这姑娘一看便知和李舒妄是两种性子:羞涩、内敛、腼腆。瞧瞧这一句简单的请求叫她说得磕磕绊绊的,脸憋得透红。
不过红绡又觉得两人有点像。
多好啊。红绡笑着叹了口气,见黄芪面色由红转白,便知道自己是吓着对方了,忙道:“这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姑娘既肯帮我,我该谢谢才是。”
黄芪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也没那么难。
周大夫瞧黄芪给红绡把脉,手一背,推开门走了——可他给红绡写下的脉案却留在了桌上——这是叫黄芪把完了脉再跟他的脉案对照的。
黄芪把了脉,自己默默琢磨了一番,拿着周大夫的脉案对了一番,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又伸出手来——眼睛却还盯着脉案——故而手在桌上移了半天,却只是摸了个空。
红绡看得好笑,却又主动抬起了黄芪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黄芪察觉到不太对,抬起头来一·瞧,明白自己闹笑话了,脸又红了,刚要道歉。红绡却道:“黄姑娘赶紧给我把脉吧。”
“哦哦,好的,好的。”
好容易把完了脉。红绡见黄芪还盯着脉案看呢,忍不住感叹:“这周大夫也是个嘴硬心软人,怎么就对李姑娘如此苛责呢?”
黄芪摇了摇头:“周大夫他是喜欢李舒妄呢。”
红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黄芪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好像引起了什么误会,忙解释:“周大夫是觉得她天赋高,又肯学,是想要收她做关门弟子的。可李舒妄的心思没有全都放在学医上,周大夫这才恼了。”这便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了。
“原来如此。”红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因红绡状况不太好,周大夫不得不改了药方,加了些药性猛烈的药材,他冷着脸再次告诫红绡,若是一心求死,大可不必来他这里浪费时间!
红绡忙应了,又让张奇给银子。
周大夫看了眼张奇,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张奇的轿子停在宝安堂后门,红绡拿了药之后从后门上轿,掀轿帘的时候,她同张奇说了声:“回去之前我要去见下李舒妄。”
张奇皱了皱眉:“红姑娘按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奔波,不如……”
“张领队,冯娘子是让你带我看病并且保证我安全的,可不是让你圈着我不让动是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