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贺煜开始恢复意识。
“我现在活得挺好，之前也不觉得冷。”
“之前不冷是失温濒死，中枢调节失常；现在是应急针剂瞬间提高了你血液中供氧能力，不然早死了。”简宁瞥了贺煜一眼。
贺煜面色黑黄，头发凌乱，高挺的鼻翼两侧被氧气罩勒出深深的压痕，胡子拉碴，唇还沾着点血色。
简宁往后退一步，打开对讲机：“明玛，你过来吧，雇主已脱险。”
”刚刚不好意思。”贺煜摘下手套，用上山后已经几天没修剪指甲的手，摸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
简宁看都不看贺煜一眼，开始往背囊往外掏出应急药品，找出酒精棉片，搽了好几遍自己的被贺煜咬破的嘴角。
帐内只能听到风雪的呼啸。
“怎么没有氧气？”贺煜问，眼睛盯着简宁拿药品的手问，手型修长，白皙干净，指甲修剪得极短，贴着指腹。
“公司会彻查原有备用氧气被抢的问题。”简宁面无波澜回答：“给你带的新备用瓶在帐外，三瓶，够撑到大本营。”
“你自己的氧气。”贺煜强调。
“不需要。”
简宁将应急药品整齐地垒在小盒子里，然后迅速清理凌乱的帐篷，安置药盒。
贺煜突然干咳起来，捂着胸口，好阵子才喘过气，接着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赶上叶氏？”
“你必须弃赛，现在是轻微的肺水肿，继续高强度活动，病症加剧，肺部受损将不可逆，脑部也会受损。”简宁语气平直麻木。
贺煜沉默片刻，沉声说道：“比赛必须赢，专利买断权不能被叶氏拿走。”
“拿走又怎样？”
“我会失去得到贺氏控制权的机会。”
简宁扫了贺煜一眼，带着轻蔑；在八千米级雪山顶，要钱不要命的雇主还是少见。
“必须尽快出发。”贺煜单臂支撑侧身，带着粗喘准备坐起。
简宁向前，手臂发力，一掌按下贺煜。
“风雪预估半小时后停，不想再送命，就躺着别动。”简宁命令道。
贺煜皱起眉，张口要反驳。
“若是还想赢，就别擅作主张。”简宁消瘦的下颚微微抬起，垂眸俯视着贺煜，冷冷训斥；营灯为他深邃的五官落冰冷强硬的阴影。
贺煜终于安静下来，简宁便起身离开。
营灯随着简宁离开晃动不止，缓缓停止，马上又开始晃动。
明玛与简宁擦肩而过，随手塞给简宁手一件小东西，是微型摄像仪，平日与登山者头灯绑定的；简宁随手塞进裤兜，便往C3营地边缘走去，检看被抢用的空氧气瓶。
“新加的向导？”贺煜不停干咳。
“我弟简宁，他是我们的核心，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叫他。”明玛递给他一罐热饮。
明玛长相与简宁截然相反，身形敦实魁梧，肤色黝黑，方脸，单眼皮。
“亲弟弟？”
“不是，他十三岁时，父母在巴松峰K1失踪，他就在山里待着不肯回去，在我们便把他当亲弟弟带着长大。”明玛解释道：“他天生就是攀山好手，体质，判断，平衡都超出常人。平日他不做高山向导，都在救援组，或开路组。他会带你走捷径，直接到达C2营地；叶氏被暴雪困在C3，你还有机会。”
“行。”贺煜依旧平躺，干咳得无法接话。
凌晨三点，气温零下21度。贺煜与明玛走出帐篷，贺煜头痛缓解，但干咳不止，他弓着背，拄着冰镐，步履缓慢地往C4营地边缘前进。
贺煜第一次在雪山上见到满月，月光落在新雪上，映出一片银白，反射出细碎的微光。贺煜直起身抬头，看见梯绳起点有个人背对着自己，正用强光电筒查看一条断掉的路绳。
这人薄腰长腿，穿着厚重的连体羽绒服都显得高挑挺拔。
“简宁？”贺煜脱口而出。
简宁回过头，他没有佩戴呼吸面罩。月光为他漂亮的轮廓罩上了一圈银色的光晕，骨相完美，苍白干净，头发稍长带着微卷，顺着后颈软软的贴在锋利的下颚线上。
山脉延绵无边，云雾涌动中雪峰若隐若现，风带起雪地上的冰晶，在他身周氤氲成烟。
贺煜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盖过氧气面罩的换气声，盯着简宁殷红的薄唇，上面留着自己濒死时拥吻咬下的伤口。
简宁拉起保暖面罩，只露出双眼，隔开贺煜的视线。
“人到齐就出发吧。”简宁道，他伸手指了下贺煜：“贺煜，你必须紧跟我。”
贺煜身后跟着向导明玛，发小李嘉霆，还有他的向导木贡。
贺煜眯起眼看着简宁，等待一个解释。
“你的备用氧气是被人故意放空的，我检查了空瓶，每个瓶口的冰晶形状，都是顺着急速气流的方向凝结，并没有接过氧气管。”简宁语气平直。
“那肯定是叶家老二！他就不想你赢。”李嘉霆嚷嚷起来：“把空瓶带下去送检，指纹和瓶口冰晶都要检。”
“别妄下定论。”贺煜沙哑地训斥道：“都是冰，带下去就全化了，怎么送检？”
“先下山。”简宁开口，又强调了一次：“贺煜，紧跟我。”
暴风雪初停的深夜里，五人亮着的头灯，像一条光织带，嵌在泛着深蓝幽光的冰壁上蜿蜒下行。
为加快速度，简宁选择从最陡峭的冰壁垂降下行。
新雪疏松，尚未冻硬，增加了回撤难度。
简宁却每步都能精准地将冰抓踏入坚硬的冰阶中，跟在他身后的队员，踩着他踏出的冰阶，顺利下降。
很快陡峭的冰壁便被甩在身后，剩下的路程坡度稍缓。
简宁站直着身子，看着自己上方贺煜弓着背，颤抖地咳着。
突然冻雪崩裂，贺煜脚下一滑，人挂在路绳上，前胸贴着冰壁，冲着简宁滑了下来。
简宁来不及躲闪，和贺煜两个人卷一起，在明玛惊恐的叫喊声中，扬起一片雪屑，往山下滚去。
贺煜身材高大，压得简宁翻不了身，情急之中，简宁一手勾住贺煜脖子，另一只手迅速抽出冰镐，反手一挥，冰镐插入冰层中，
冰壁被切出一道深沟，两人缓缓地停止滑坠。
贺煜整个人压在简宁身上，低头时，氧气面罩砸在简宁嘴唇的伤口上，简宁“嘶——”地深吸气。
贺煜支起半身，取下氧气面罩，喘着粗气问：“你没事吧？”
简宁一手抓着冰镐，一手抵住贺煜胸口，膝盖发力顶了下贺煜：“你先起来。”
贺煜翻身从简宁的身上下来，贴着他坐下。
简宁也坐起来，理顺打结的安全绳后，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贺煜说：“下次再咳，抓紧路绳。”
羊绒防寒面罩下，简宁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面罩边缘细小的绒毛带着雪霜，贴着眼帘。
简宁眼睛被雪霜冻得难受，用力地眨眨眼。
黑暗里，贺煜垂眼便能看清简宁的睫毛，他的所有注意被简宁的睫毛上霜花吸引，霜花冲着自己眨了一眨，在光照下折射出细微亮光，贺煜心脏一紧，心口又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止不住又咳了起来。
简宁听他咳得人都要炸开，问：“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八千米时，”贺煜咳得接不上话：“背不能动的向导……”
李嘉霆从后面赶上，替贺煜接上，“回撤时在八千米山脊处遇到的，躺在路边，基本的保暖装备都没配齐，就剩一口气；贺煜和明玛把他抬下C4营地。”
简宁听后，抬手把贺煜的氧气阀稍微调大。
见贺煜气息渐稳，简宁站起身，叮嘱道：
“八千米以上救人还是要谨慎。”
一行人继续回撤。
路程过半，有个人正独自瘫软地靠在路边凸起的岩壁上，气息微弱。
简宁盯着那人看，脚下没有停步；贺煜喊停队伍。
李嘉霆在队伍后头通过无电线。说：“贺煜，你别再捡人了，之前山脊捡个向导，多花三小时，遇上暴风雪；再捡下去，叶氏把买断专利的合同签完了，你估计还在山上。”
贺煜沉着脸，没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