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承泪眼模糊,恍惚间看到端木夏中箭的位置黑褐色的血液顺着经络循行。他身上尚有余热,也许...也许...
翼承想到这里,疯了一般单手抱起端木夏疾走,此生他从未杀过人,他的剑唯一一次见血还是为了救那头雌鹿。可今日这一路他几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过之处,片甲不留。锦笙奋力紧跟,却完全跟不上翼承的速度。
他一路厮杀至迷失地边缘,怒不可揭,今日不知哪里来的法力,哪里来的力气,用玉扇活生生劈出一道口子强行进入了结界直奔黑池。
赶到的时候,端木夏身体仍然是温热的,翼承顾不得那许多忌讳,不由分说直踩入池中,这次池水的力量没能将他推开。
他抱着端木夏,站在池水中央大声呼喊“前辈,前辈,救人,前辈!”
翼承疾呼,可风平浪静。直到翼承眼睛渗出血,双目通红,那个古老而深沉的声音才响起“毛头小子,岂有此理!老夫虽与你先祖相识,可你行为不尊,出言不逊,如此狂妄”
翼承醒过神来,方才怒气过剩,实在过分了,连忙致歉“晚辈无礼,请前辈责罚,翼承愿付出一切代价,请前辈救他一命”
一息间,翼承觉得三秋已过,水中浮现一个庞大的影子,在微波中晃动,看不清轮廓。翼承只觉腿似乎被什么缠绕着,湿哒哒,滑溜溜的,而后一个巨大的褐色的蛋冲出水面。——一只巨型章鱼!它的头光滑却伤痕累累,触角长着似虎皮的花纹,眼睛呆滞眼珠却囧囧有神,它盯着翼承,沉静的说“老夫若搭救,你以何为报?”
“前辈尽管开口!”
“不惜性命?”
翼承犹豫了,一命换一命?他从未想过。
“怎么了?不愿?”
“一命换一命,晚辈不愿。若晚辈了无牵挂,晚辈自然愿意,可晚辈身负国仇家恨,此时还不能死。望前辈理解,是否有其他办法?”翼承说的真诚。章鱼哈哈大笑,而后又叹息不止“你与他注定如此,故而他三番两次丧命,何必呢?”
“前辈何出此言?”
“以后你会明白的!你将他放下吧”
翼承将端木夏放入池水中,此时翼承才发现池水已变得澄清。章鱼的触角卷着他,保持他在水中直立着,胸口的箭杆遇水便自然消失了,可翼承发现,无论章鱼尝试解毒多少次,黑色的毒液仍然在端木夏胸口处,未曾消散。
一炷香过去了,端木夏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章鱼喘着气低落的说“他中毒太深,毒已攻心,无药可救”
“前辈,您...”翼承竟有点语无伦次“救救他,救救他好吗?”
章鱼只是摇头。
“逝者已逝,老夫不能将其起死回生”
枝篱国在那刻,草木皆亡!
锦笙站在平遥街,看着草木枯萎,鲜花凋零,如天罚降临,惊恐不已,枝篱国的国民亦是如此!
章鱼放下端木夏,翼承紧紧抓住他冰冷的身躯,胸口千斤之重。
挚友离世,国破家亡,山河友人皆已不在,父母如何尚不得知……哀伤裹挟着愤怒,委屈缠绕着绝望。一声呐喊,破九霄,吞山河。翼承飒然倒下,呼吸骤停。
翼承的躯体渐渐沉入池水,端木夏在离他不远处,两人越沉越深,越沉越远...他的笠帽随着水波逐渐与他分离,斑驳的皮肤在水波中闪着微弱的光亮。直到他的玉扇在水中跌落,磕在他气宇轩昂的眉间。
刹那间,一旁的端木夏发丝泛起金光,层层铺开,金色头发照亮池底。翼承皮肤上的斑驳像获得了生命,如绚烂的花朵一股脑儿钻入玉扇,水底波光涟漪,水光潋滟。玉扇似添了新绣,七彩夺目,绚丽嶙峋。
翼承猛然睁开眼睛,池水炸裂而起,他御扇带着端木夏一飞冲天。而后降落在池水边缘。他一袭黑衣,凤表龙姿,剑眉星目,玉肤鱼骨,清新俊逸。
章鱼在一旁点头,自言自语“此结已了,此症已消!”
“我...似乎看到了满头金发的……”翼承疑惑的看着端木夏,可端木夏头发仍然是浅棕色。“啊,我…我的笠帽!”翼承才意识到他的笠帽已不在头上,他环顾四周,一眼就看见池中间漂着一团黑色,他正欲跃入池中,可此时池水如镜,清晰明朗,他俨然看见池中皮肤如玉的男子,轮廓分明的脸,他贴近照了又照,摸了又摸。又撩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真的没了!那斑驳的皮肤真的没了!
此时端木夏已逝,本不该庆幸,可他仍然抑制不住喜悦。好半天才调整好情绪。
章鱼见他冷静下来,才娓娓道来“老夫虽无力挽救你这位朋友,不过,他三魂尚留一魂在体,七魄完存。老夫可用移魂之术暂时将其封存,免受轮回,他的一缕残识也能得以保留。百年之内,三国之都,将有一位王公贵族降生,此幼儿无命运之数,生则夭。彼时你只需在三日之内将此魂魄渡入其体内,这位便可重生!”
“既然可以渡入其他躯壳,那为何现在”
老章鱼摇头“即使我封存他残留的魂魄,他的魂魄仍然不完整,无法留在他目前的躯壳之中,待你收集齐魂魄,如今的尸身早已腐朽,如何能用?”
“那…另外的魂我如何去寻?”
“魂魄封存后,需在此瓶中收入1001滴各处不同,但是带着他味道的露珠!”
“这……”
“人,存于世间。所到之处必有一息尚存,你可懂得?!”
翼承一言不发,得知此法必然高兴。这1001滴露珠倒也不难。可,要想了解这三国的风吹草动何其艰难。三方之间,距离之遥远,三日如何能抵达?
“若,百年之内错过,会如何?”
“魂飞魄散!”
翼承苦笑,几近绝望。老章鱼看出了翼承的心思,从水底伸出触角,触角上卷着一个白玉琉璃瓶,它深沉的声音带着得意和自信的魔力说“你若真心想救他,必有办法!他残魂将消,救还是不救?”
翼承看着白玉琉璃瓶,掷地有声的回答“救。晚辈如何报答?”
章鱼大笑“不急不急,待我封存了他的魂魄,再来细谈”
“好!”
“不过,重生之后他是否仍是他,老夫不敢保证。但是若他自己救生执念颇深,也许能对今生之事知晓一二,你可介意?”
“我只为救他,别无所求”
“好,那你退出去,一个时辰后来此即可”
翼承默默的退了出去,直至池子消失在视线内。自己鬼使神差的跑来了这里,稀里糊涂的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不是为了夺回翊之落吗?如何演变成了百年后救端木夏?他不知道。可他内心总是无法按耐住那股冲动,对于端木夏的死,他如同失去至亲一般,深切的痛楚迫使他拼命想要抓住端木夏的生命,他执拗的不想端木夏就此消失在人间。
哪怕百年后才能相遇,他也知道,他愿意等。
昔日与端木夏一起走过的小路,赏过的风景,流连的湖边,如今又重回眼前。可能是摘掉了笠帽,只觉更加清晰!
那些摘掉的果子树,依然挂满了果子,那个吃果子的少年似乎还笑在眼前,可他伸手,一切却又消失不见。
他知道,这是...思念!
这样的思念随着他的回忆愈渐深刻,这与思念阿母时不同,思念阿母时心底很痛,如割裂一般。而此时的思念,痛楚中却带着甜蜜。如蜜蜂在心尖上蛰了一口,又涂抹了一抹蜂蜜,又疼又着迷,难以自拔。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不懂了。
一个时辰后翼承折返,只见章鱼依靠在池边,两支触角靠着岸,几只蠕动在水中,两支交叉在半空,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庞然大物,得意的享受着日光浴。
“前辈”翼承拱手低头,恭敬的唤了一声。
“哦,你来了,我可等你好久了”说着它得意的从水中取出瓶子,在手中把玩着。
细细看来,却不见了端木夏的尸身“前辈,我朋友的尸身...”
老章鱼从水中捞出一具裸身尸身,翼承立刻遮目脱下外衣披在端木夏身上。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这复杂的布条粗制滥造,我的触角极为不便”
“前辈,逝者已逝,在我们人类世界,该留他体面!请前辈归还他的衣裳”
章鱼极不情愿的指了指远方,翼承寻着方向找到端木夏的衣物,幸而还整洁干净,只是胸前这一团血渍太过惹眼。翼承走到池边,洗了又洗,仍然还是残留着印子,比之前倒是看着舒服多了。
翼承仔细给端木夏穿好衣服,又整理了仪容和头发。“前辈,我可以取回他的魂魄了吗?”
老章鱼自然自得,用轻松的口吻说着“现在,该谈谈我的报酬了”
翼承仍然恭恭敬敬“前辈直言”
“迷失地的西边,那是一片汪洋大海,我被困此地千年,如今,我想回去!”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带您回西边的海洋?”
“正是!”
“这...晚班只怕有心无力!”
老章鱼怒目圆睁“你若不愿,那便鱼死网破,现在就让他灰飞烟灭”
翼承急忙摆手“前辈不要,前辈...”他沮丧的继续说“并非我不愿,只怕我修为不足,无法带前辈出这结界之外”
“不,你可以”老章鱼闭上眼睛“我感受到你身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已挣脱了束缚,而且你的扇子如今可以收纳乾坤。所以,唯有你,只有你,有能力带我出这结界!”
“前辈真是高看我...我如今不过是个国破家亡的浪人”
章鱼又是一阵大笑“此刻的你,已不是曾经的你!如今的你区区一个翊之落,不过在你翻云覆手之间”
“前辈,可真会开玩笑”
“伊呀呀呀...”章鱼烦躁不安“毛头小子,你若不信,你动动手掌,挥挥剑,试试你那扇子。如今你那玉扇一挥,寸草不生;剑鞘一出,灵散神灭;一掌即出,抵过千军万马。何况,你还有了那东西相助。此世间人鬼妖神,如今谁能与你相敌?!”
“嗯?什么东西?”
“你那扇子上攀附的惹眼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