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血里的玩偶，封在蒸汽管道里的人类心脏，像踩死蚂蚁一样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砸得粉碎的机械手臂，被滚烫的蒸汽烫烂皮肉的人群，是扎克每个夜晚的噩梦。
扎克坐在客厅的壁炉前，身旁圆桌上的蓝紫色信封，是大陆上最负盛名的赫德伊亚学院，寄给神秘学博士的女儿米蕾的入学邀请函。
信封四角印有深紫色花纹，深红色的火漆印上由羽毛、花窗与十字架构成的对称的复杂图案是赫德伊亚学院的标志。
还有些烫嘴的红茶入口不能安神，喝下后茶叶的香味可以忽略不计，只有比咖啡淡却更悠久的涩麻久不散去，像是木屑掺杂在水中冲下喉咙后残存的余味。
扎克毫不怀疑，米蕾要接受教育。
只是在那以前，扎克有点小麻烦需要处理。
为了防止米蕾明白如何把知识变成力量后，还是走上了蒸汽魔女的道路，扎克要先改正在米蕾身上存在的，与他上一世印象里的蒸汽魔女一致的一切恶习。
蒸汽魔女自卑，所以他要让米蕾意识到自己是天才并且坚信不疑；
蒸汽魔女疯狂，所以他要教给米蕾道理，让米蕾多思考，不要因为冲动做出错误的举动；
蒸汽魔女孤僻，他需要让人们多与米蕾沟通，或许米蕾不会对他们吐露真心，但早晚能融入人群中；
蒸汽魔女厌世，那他就带着米蕾徒步前往赫德伊亚学院，让米蕾在旅途中先了解与接受外界。
这个世界不会再有蒸汽魔女，不会再有固执到偏执的神秘学博士。
扎克在心中暗自发誓，尽管想要实现前半句誓言并不容易。
长廊上传来的“哒哒哒哒”轻快跑步声比火炉里木柴断裂的响声更触动扎克的神经，他闷哼一声，撑起沉重的身体，重新端起红茶，让自己不会在女儿面前显得太疲惫。
没一会米蕾就揉着眼睛抱着小熊，嘟着嘴满脸倦意的出现在客厅门前，打了个小哈欠。
“睡不着吗？”
“嗯。”
米蕾低头走到扎克的沙发前，爬上沙发后像一只小毛虫一样，双手搂住小熊压在身下趴在扎克腿上，仰着脑袋眯起眼睛，露出安心的笑容，平缓的呼吸着。
看到静静趴在腿上的女儿，扎克心脏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反复冲撞了一阵，背上的汽笛发出了高昂的“呜呜呜”声，蒸汽不断往天花板飘。
现在的米蕾还不是蒸汽魔女，只是身上出现了一些蒸汽魔女的影子。
她比蒸汽魔女更可爱，比蒸汽魔女更渴望父母的爱，内心也比蒸汽魔女更柔软，比蒸汽魔女更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扎克低头，两手环抱膝盖以防米蕾翻身落地，轻声询问：
“米蕾已经到上学的年纪了，米蕾想上学吗？”
米蕾已经迫不及待要在父亲的怀里做一场安稳的梦，困意在她脑中铺展，编织成一幕幕的小公主与匹诺曹的故事在等她。
但听到爸爸的询问后，她还是强忍睡意，背靠着爸爸的小腹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在小熊玩偶的毛绒里，含糊不清的小声说道：
“米蕾想上学，但是更想和爸爸在一起。”
“可以哦，爸爸可以陪米蕾上学。”
正好扎克也需要系统回顾化学和物理学知识，来迎接即将随着蒸汽机械一起到来的化学与物理时代。
扎克低着头，看着小家伙听到他的回应后眼里期待的星光，又说：“但是我们要离开家很久……”
扎克已经是用最温和的语气和女儿说话，但是他嗓音太过厚重低沉，不论如何总是带着一种先天的沉重与严肃语气。
所以他还是担心米蕾会不会被他的话语影响，透露一些不安和犹豫。
“唔……爸爸不要怕家里出事，管家爷爷超级厉害，一定会管好家的。”
嘿，小家伙居然还反过来安慰他了。
因为扎克与伊维莉事业的积累，米蕾能得到很多其他同龄孩子得不到的东西，但父母事业的毕生积累无法换来父母的陪伴，父母的陪伴也就成了米蕾心中最重的东西。
扎克抱起米蕾，女儿舍不得离开他，希望待在他身边是对他最纯粹的爱。
他鼻尖酸溜溜的，沉重又疲惫的心被女儿的单纯慢慢轻抚，他眼里有泪，却在发自内心的笑。
女儿在扎克怀中彻底入眠后，扎克才抱着女儿回到了她的房间，轻轻地把她放在她小而精致的鹅黄色被窝里，盖好被子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回到客厅喝下已经凉透了的红茶。
扎克这些天第一次没做噩梦，虽然也没什么美梦，但睡得安稳。
早晨，市长出资制造的巨大观光飞艇驶过莫瑞姆上空的云层，正巧遮蔽了藏书室的阳光，也打断了正在整理藏书和笔记的扎克的思绪。
藏书室的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米里埃尔走进藏书室：“老爷，手套已经给小姐戴上了，小姐刚才非要抱着我和我告别。
“看到您回来让她这么开心，我也可以放心了。”
扎克今天早上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双小手套，
扎克的金属手冷，米蕾却非要牵着大手，扎克拗不过女儿，只好给米蕾翻出来对手套戴上，手套应该是伊维莉几年前给长大的米蕾准备的，莫瑞姆不冷，所以一直没用上。
扎克怕米蕾等太久，把剩余的笔记与藏书赶快放回原位后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桌上多出了一个小木匣，管家站在桌前叹一口气，把木匣推向扎克。
“老爷，这是夫人和小姐这些年给您写的信，我跟夫人不知道您到了哪座城市，没法寄给您，小姐不知道这些信没有寄出去，
“我答应夫人了，如果您哪天回来了，一定要交给您。”
说完这些话后，米里埃尔如释重负的微笑着，夫人与女儿沉重的思念终于经被他传达给了她们思念的人。
他看着扎克向他抿嘴点头后离开藏书室，又笑着倚在窗旁一小会，注视父女二人牵着手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在心底祈愿他们一路平安顺利。
但是很快，米里埃尔揉揉落了几滴眼泪的眼睛，走出藏书室，锁好了藏书室的门。
老爷与小姐都离开了，只是简单的打理庄园用不到这么多仆人，不少仆人很久没回家了，也该给他们放放假了；
昨天晚上的饭菜味道有点怪，得通知厨师改良一下菜品，再检查一下储藏室有没有坏掉的蔬菜；
修补东侧楼的工匠也快过来了，还要和工匠详细描述一下东侧楼墙壁原先的模样；
小姐有些布娃娃该洗一下了。
庄园里还有很多事要忙，他可不能在藏书室坐一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