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相声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荣易也不想留在原地了。

留在那儿有什么用呢?是多一个旁观者围观何芳的痛苦还是什么?他和胡秋景不一样,站在他的立场看,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该干嘛干嘛,所以递了胡秋景一个眼神后,荣易转身朝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走了过去。

办公室里有人,听见门声抬起头,就看见微笑着的荣易递来一本包装整齐的文件。

“有点小意见,请你们帮忙看看可不可行。”

那一天,荣易和几个负责标书的同事折腾了很久,等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亮堂堂的走廊尽处早没了太阳,一盏路灯矮矮地攀在窗沿上,站在远处看,倒像个微型太阳。

荣易这会儿心情不错,看着夜色中的路灯光,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扬。

别怪他高兴,因为用标书团队的人的话讲,那几条修改意见绝对能让他们的项目胜算又高几成。

“等这件事结束了一定得请老徐和老秦好好吃顿饭,这两个家伙也是够使劲儿的了。”他边嘀咕边下楼,快到一楼时刚好碰见钱殿文垂头丧气的进来。

钱殿文还穿着那件蓝粗布的工作服,袖口地方烟熏火燎地沾了好些个油渍,有几处发黑的地方仔细一看会发现那是被火燎出来的。

荣易看着他这幅狼狈样儿,再看一眼他那张丧气的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是部件进行的不顺利吗?钱师傅。”他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

可才出窝的麻雀想瞒河边常走的家贼哪是那么容易的?

荣易的心里这会儿在想什么全都写脸上了,想瞒人都瞒不住。

钱殿文抬起头,只是在那张脸上轻轻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心里肯定在犯突突,他手一团,瞅着对面长叹一声:“是,不太顺利。”

果然啊……当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后,荣易再想笑就发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了。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不能因为失败一回就放弃吧,再说了,他身上还有鼓励这些工人师傅的责任呢。

这么一想,荣易强打起精神,直了直腰杆冲着钱殿文就说:“没事,这次不成咱们就再想办法,等下我就去车间看看情况,回头和工艺方面看看拿个方案出来。”

荣易说干就干,前脚才和钱殿文打了包票,后脚就朝大门去。快走到钱殿文跟前时,这个老工人突然抬起手把他拦住了。

“你这是……”荣易不明所以地看向钱殿文,后者也看着他,一边看还一边特别无奈地摇起了脑袋。

“别怪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做起事是真没耐心,连听人把话说完这种最基本的事都不懂,我说不太顺利,但是告诉你没成功了吗?”

荣易随着他的话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有。

下一秒,终于意识到什么的他眼睛骤然亮起来,两只垂着的手猛地抬起来,抓住了钱殿文。

“钱师傅!”他吞了吞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像外星人。

“钱师傅。”他又叫了一声,两眼发光地看着钱殿文:“是成了吗?”

钱殿文挠挠鼻头,脸微侧着,十分嫌弃地看着荣易:“我出马,有个不成吗?”

“真成了?真成了吗?!”

“哎呦我的妈,骨头都要让你摇散架了……成了……怕我骗你就自己看去!”

连吼带吓的,好歹算是让荣易撒开了手,钱殿文边揉胳膊边回头看那个一瘸一拐走远的人,嫌弃的表情慢慢消失,成了最后若有似无的满足。

他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楼梯,摸摸鼻头开始慢吞吞地朝那边走去,厂长自从刚才开始已经叫了他几回了,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就是拖着不想去而已。

算了,总拖着也不是那回事,还是上去一趟吧。

这么一想,蔫头耷脑的钱殿文叹出一口气,又慢吞吞地朝楼上挪。

和钱师傅的慢吞吞不同,身残志坚的荣易这会儿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车间赶。

一路上先后碰到了不少准备下班的工人,打完招呼都不约而同的挥着胳膊加上一句“荣工,咱们成了”!

“嗯!”荣易受到了感染,也激动回应着他们每一个人,就这么一路打着招呼、一路高喊着口号,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后,他已经站在车间大门前,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正小心翼翼地把两块组件朝一起比划。

“爸!”他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是这个吗?”

“儿子,你来了!”荣北迁听见儿子的声音,高兴的举起手来的东西给他看,“看看,多漂亮。”

这要是以前,听见一个人说一块钢板漂亮,荣易非翻个白眼不可,但现在不同了,他知道那块不起眼的小东西意味着什么,所以看过去时,眼睛都跟着多了许多崇拜。

“我同学给我发来些标书的修改意见,整个下午我都在弄那个,没来得及过来,不是说有难度吗?这么快就弄好了?钱师傅真牛啊。”

听见荣易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夸钱殿文,一旁的老田叔看不下去了,把荣北迁往前一搡,紧跟着就说“牛的可不光钱殿文一个,里头还有咱们老荣的功劳呢”。

“我爸?”

“是啊,你爸。怎么,别说你不信?”

老田叔一脸要吃人的表情,逗得荣易想笑。

“不是不信,就是……”他想解释,可想了半天发现自己还真有点不信,于是只能打着哈哈换了个话题:“爸,你干什么了?”

荣北迁有点害羞,低着头闷声说:“也没干什么。”

“什么叫没干什么啊,没你这双堪比稳定台的手,这部件能成?”

“稳定台?”荣易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剧烈晃动的空间里,一块金属板材在天晃地晃的空间里不动如山。

“是啊,荣小子,我承认技术上咱们比不过钱殿文,可车工干活,除了存在脑子里的思路,还要手上的稳劲儿,你爸,用这双稳如泰山的手,成功的把钱殿文的指示执行出来,这才有了这个零件,怎么样,敢说你爸不行?”

眼看着老田叔在那儿吹胡子瞪眼,荣易很快就被老哥俩这笃深的情谊感动了,他笑着走过去,从老爸手里接过钢板,迎着光打量上面的切割走线。

他没看过老爸干活,但老田叔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提醒了他,老爸的手是稳,小时候寒假,班级布置了寒假作业,有一个就是要做出一个作品作为科普之冬的成果,别看荣易学习好,轮到动手做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个麻爪,幸好他爸荣北迁在关键时刻出手,没几天就从工厂拿回来一个手工焊接的水力发电用的风车。

按照老爸的构想,风车一段连接线路,再辅助水流供能,电就产生了。

真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就出了意外,老爸这个车工因为整天和钢板打交道,连焊接风车的风叶用得都是钢板,虽然薄吧,胜在压秤,到了后来,就算荣易用水管子使劲儿的直冲,风车也是转的慢悠悠,根本发不了电。

因为那次的洋相,他被同学嘲笑了好久,也因此几天都没和老爸说话。

可现在一想,老爸当初的手艺却那么的严丝合缝,就算是容易影响美观的焊接点也被他打磨的光溜溜的,那时候他就觉得老爸的手不笨,现在再想,也确实有老田叔说的稳在里头。

荣易微笑着回忆着儿时的事情,压根儿没发现老田叔早因为他的出神气半天了。

“北迁,你儿子不会是不信我说的吧?你这个当老子的不说两句?要不行,你在这等着……”

荣北迁被他吵的脑壳疼,一长串的念念叨叨之后又看见他开始四处踅摸东西,于是赶紧把人拽住了。

“又想干嘛啊?”

“不干嘛,就是找块钢板,让你当着你儿子的面再来一遍,证明给他看。”

荣北迁被老田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弄得哭笑不得,废了好大劲才算把人按住。

“板料多贵!省着点吧……”

“这玩意士可杀不可辱的事,怎么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撕吧的工夫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我信”。

荣易说:“我信。”

他爸的手艺他认得,所以会信。

怕他们不信,他又说了一遍,说完还特别郑重地朝老爸竖了竖指头:“爸,你真棒!”

冷不丁的夸奖弄得荣北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挠了几下脑袋才结巴着开口:“这不就是我的日常工作么,有什么棒不棒的……”

是真的棒。

能在一份堪比螺丝钉的岗位上一干这么多年,还能干出属于自己的建树,就像老田叔说的,如果钱师傅的手没受伤,肯定可以独立完成这份工作,但这也不能磨灭他爸荣北迁在这个岗位上这么多年磨炼出来的技艺,钱师傅很棒,他爸很棒,许许多多坚守这座工厂的人,很棒!

荣易的眼睛有些湿,担心被老爸看见,他借着研究组件的机会转了个方向,开始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参数什么都测过了吧?”

“测过了,误差率在范围内,大家累了这么多天,总算有点进展,所以大家一商量就说今天先各回各家去休息,明天对组件进行组装,随后做进一步测试。”怕儿子觉得不合理,荣北迁又解释说:“忙了这么多天,大家都累了。”

荣易嗯了一声,盘算着下面的安排。

标书再经过一轮修改问题应该不大,明天进行组装实验,没问题的话产品这块也能ok,放在现在,这些之前困扰他们的问题基本都解决个差不多了,荣易根本不担心那些,事实上,比起眼下,他有点担心以后。

“爸、老田叔……”他寻思了一下,斟酌好词汇这才开口,“有句话我说得可能不合适,但确实切切实实存在在这个工厂的,一旦咱们把这单拿下,后续我担心生产环节厂里的工人能不能拿出和订单量匹配的生产力来。”

荣易的话让老田叔听得云里雾里,还是做为父亲的荣北迁很快get到了儿子的意思。

“你是说有钱师傅那种手艺的人少是不是?”

荣易没说话。

他确实是那个意思,车间是个靠手吃饭的地方,如果没有足够多满足技术要求的工人在岗,紧跟着就会产生许多影响进度的成本。

当然了,他承认老爸的手足够稳,可这事光有稳不够,还需要别的。

确定过儿子就是这个意思后,荣北迁拧着的眉头瞬间松了,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儿子,不用担心,殿文下班前说了,从明天开始,由他负责给我们这帮人培训,干咱们这行的你不了解,有人教加上咱们肯学,没个学不会的。”

老爸的手信誓旦旦的落在荣易的肩上,让他讶异之余又有些惊喜。

“钱师傅说要教你们?他亲口说的?”

“是啊……”荣北迁哭笑不得于儿子的表情,在那儿重复,“是他说的,他亲口说的,你老田叔可以作证。”

“做啥证?”老田叔被点的一脸懵。

他都在厂里吼了好几天了,媳妇孩子连轴的看不着不说,饭也吃得不应时,这不,因为围观老钱上工,他中午又没吃饭,这会儿正饿着肚子到处找吃的呢。

荣北迁无奈地看了眼老战友,不得不把刚才的话又说一遍,这次老田听清了,赶紧点头说:“他是说了,虽然我还是有点信不过他,但这话确实是他说的,对了,北迁,正好你说到这我也想表达一下我的观点,我还是觉得姓钱的好的太快,里头说不定就有诈。”

“别瞎说……”

一开口就堪比说相声的老田叔拉着荣北迁开始讨论起钱殿文,留下荣易一个人独自站在那儿对着手里的组件发呆。

要是没记错,钱殿文说过,他不信自己是清白的,怎么清白的问题没理清,他居然就主动教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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