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渊没有遇见丑丫和唐婆婆, 可从古古直播的动漫中,他亦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神明不来人间……”
“神明不敢来人间……”
“神明不在人间。神明,不该在人间。”
神明听不到丑丫的愿望, 因为不愿去听,不愿去理, 一如当初姜万宁在神像之后, 听到丑丫之言也是不理;
神明不敢来人间, 因为他怕,也是姜万宁自己的畏惧, 他在怕什么?
神明不在人间,因为无论是当姜万宁自己、还是他所见之人承受苦难时,都没有神明的出现,没有奇迹发生,没有神明能来帮他们。
而最后,神明不该在人间, 是姜万宁……你在后悔了吗?
后悔卷入那些红尘事非,如果没有插手他人因果, 没有出手帮助丑丫,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当你的眼中注视着更多的人, 等到那些人消失, 你的心里也就空了。
苦已,苦他人。
萧临渊独自低语着这四句话, 视线越过半开的窗, 一眼望见殿外摆着的花, 走动的宫人,还有空地上那棵不知名的树,他难得的认真观察起这棵树的模样, 看它的叶子、枝干,听它被风吹过的声音,对方长的无疑比冷宫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枯木更加生机勃勃一点,树上还开着朵朵白色小花,分外静谧的气氛里,时间的流逝都像在放慢,他像是看到了枝头缓缓抽出嫩芽,开出花朵,阳光洒落在花瓣上,周围的一切好像静止,只余……生命的美好与安宁。buhe.org 非凡小说网
‘我看见了那一枝,自人间盛开的桃花。’
‘我想知道,这个世间到底是怎样的?’
‘我想,若这便是我的劫,那我……姜万宁便前来应劫。’
闭上眼,再缓缓睁开,萧临渊瞑瞑中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平缓、祥和。
“……桃花?”
“宫里有桃花吗?”
萧临渊走出去,突然的问话惊了殿门外守着的宫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京都这片儿的桃花一向开的早,这时节怕是……”
“有的殿下!您请稍等,奴婢去寻来!”
一个宫女刚开口,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另一个宫女打断。
前者诧异的侧头看了她一眼,但当着萧临渊的面,两人没有争辩。
闻言,萧临渊点头:“好,那我等你。”
说罢,她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萧临渊记得这个宫女的名字,却从未吩咐过她做事,平常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存在感不显,今天却是突然冒了一下头。
第二天一早,萧临渊刚睡醒过来,就看见了床头插在花瓶当中的一枝桃花。
桃花呈粉白之色,朵朵缀于桃枝上,花上还沾着少许水珠,看的出来是清晨很早就出现在了这里,还被人很好的照顾着。
萧临渊看着娇嫩可爱的那枝桃花,伸出手,小心轻柔的抚上其中一朵桃花的花瓣。
是软的。
花瓣当然是软的,他知道。
可当手指触碰到那片花时,他的眼中还是闪过一点亮光,指尖的触感好像一直绵延到他的内心,令他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
“原来这就是自人间盛开的桃花,我明了了。”
送花的宫女沉默的站在门后,大门紧闭的殿内仅她一人,其他人不知去了哪里。
她看见了萧临渊醒来的一切反应,没有出声打扰,也不忍打扰眼前这幅画面。她以为他一直长在宫里,从未见过真正的桃花,一时心下竟莫名有些酸涩。
“这花是你送过来的?”
“是的,殿下。”
“为什么要答应送我花?你是怎么让谢无念同意这个要求的?”
殿内安静数秒。
面前的宫女缓缓掀起衣摆,默默跪了下来,原来萧临渊一直都知道她的底细,或许,在他身边伺候的每一个人到底是出自何派势力,他都早已清楚。
他只是不说。
“奴婢,只是想让殿下见一见,真正的桃花到底长什么模样。”
“这是你的怜悯?”
怜悯?宫女扪心自问,或许有,但还有因为其他更多情绪。
“有一些。但奴婢想送殿下桃花,还是因为,您知苍生苦,愿为苍生回头。”
丑丫是苍生的一部分,唐婆婆也是,姜万宁那些年走在路上见过的每一个饱受苦楚的人也是。
“纵使现在的您未为百姓做什么,但我仍愿送这一枝桃花,只予姜万宁,报君无暇心。”
因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姜万宁始终是世间唯一。
她敬的是他的人格,谢的是那段历史中他所做的决定。
除了这样,她此刻的心情还很像一个人见到了一株开的分外美丽的花,想要心生呵护,见之便心中不由的生出柔软,想要传递心中的善意。
人的善意,是人最纯粹的一种感情。
不问起因,也不需理由。
想送便送了,送了之后我就很开心,你不需要管我是为什么,怎么做到的,只是我愿意而已。
看着那双眼睛,萧临渊唇瓣动了动,有过短暂的说不出话来,再看床头的那枝桃花,他忽然就明白过来。
原来方才令自己觉得柔软、可爱和曾一眼就惊艳到他的,不是花,而是,人。
是他人予他的善,就像从浊浊混世中,破开污泥生长盛开在枝头的那一株最耀眼而温暖柔和的桃花。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他问她,“可有因此受到责罚?”
宫女摇摇头,老实回答道,“没有,他不会计较此等小事的。”
是的,对于谢家来说,要一株桃花而已,就是吩咐一句的小事儿。
就算京都没有,快马加鞭也能从其他州桃花还盛开的地方折一枝送过来,就算是想要将桃树运来都不算难事。
看对方不像是在隐瞒,萧临渊这才没有再问下去。
不过短短一夜,京都中关于甘宜之这个人的身份就被人扒的个一干二净。
最搞笑的是,有人寻他寻不到,但后来这人却主动走到别人面前了。
而他出现的原因也很令人无语,听说是上街偷偷拉人卖画,结果一报自家姓名,就吓的买家没忍住一嗓子嚎了出来,惹得一条街的人都朝他看过去。
最后,甘宜之趁乱不知逃到哪里躲了起来,搞得去晚一步的人想逮他都逮不住。
但他人虽跑了,但他当时正在卖的画却落在了买家手里。
后来,据说当时看过他那幅画的文人雅士均是先沉默,然后唉声叹气,摇着头什么都不说的就走了。
而等街市上围观的百姓先后看清画卷上的画后,惊呼声不断,此起彼伏,若浪潮般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人人都夸画中人美,美的不像凡人。
“这就是甘宜之的画。”
“你说他画什么不好?非要再画十一皇子!他是存心找死不成?”
曲左相看着摊开在书案上的画就来气,他承认,画的好是好,但就是……太好了。
也不知甘宜之打哪儿、什么时候见过的萧临渊,这画中人和他本人也就差了三分,但光是有七分像再加之这厮的画功增成,直接让这幅画脱离了凡品的行列。
他画的是一幅美人持花回首图。
画中的人正是萧临渊,对方脸上未曾有笑,只像是随意的侧首一撇,然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当真就像是真人在画中看着画外人一样,逼真极了,神韵自然,气质若霜似仙,乌发雪裳,周围月白色鲜花围绕。
这一刻,他们就像是看见了月亮落入花丛之间。
不似人间颜色。
但,你一个皇帝要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岂不有损威严?
曲左相现在只要一想象这厮画过的萧临渊月下美人图,他就气的眉头都快打结在一起,曲兰颂从旁认真观赏画作,画功是不错,但和光幕上之前展示过的几幅人像画还是有所差距的。
但是一想,这甘宜之还年轻呢,没有之后的画功精湛也属正常。
“父亲,甘宜之胆子是大了些,但父亲可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曲兰颂思索着说道,“之前被古古解说过的那几人身上都有切实为国为民立下的大功绩,若甘宜之仅凭一手画儿画的好,他又如何能入传世阁?”
曲左相一时梗住,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竟忽略了这个细节。
“眼下并不是管甘宜之的时候,父亲需赶紧给右相写信,让他先莫急着回朝,再进宫向陛下请旨让其前去边关巡军。”
“巡查军营?这是何意?”
近年来,大宸和周边各小国虽偶有摩擦,但也没到动真格的地步,好端端的让堂堂一国丞相去巡军?
曲兰颂这是出于什么目的?
曲兰颂解释道:“父亲觉得,谢家近来可还算安分?”
“自然。”曲左相回答完,再一想他的问题,忽然觉出些不对,视线渐渐狐疑的望向自己儿子,“你莫不是怀疑谢家……”有不臣之心?
所以才想让程始假借巡军之名,其实是暗中摸一摸边关各军的底?或许还有若京都这边谢家当真要搞事情,程始还能就近直接领兵回京除乱?
地方军他还不放心,非要是直接瞄上了镇守边关的军队。
对视间,曲左相慢慢心领神会,就是他猜的这个意思了。
曲兰颂并不否认,说道:“因为一段感情,执着了半生,最后还不能确定是否是殉情而亡。父亲莫要小看了一个人的恨。”
最好的例子,就是他自己。
满门被灭,他为了报仇不惜进宫成为内监,也要寻找下手杀死戾帝的机会。
“再者,父亲又是如何看待谢无念的?”
以谢家这种断情绝爱的方式培养出的下任家主,曲左相思忖了一番,叹了口气,答,“看不透。”
“他是谢琅倾尽半生心血铸就的一把绝世之剑,这把剑,后来终结了沈家老家主之性命,儿子……”曲兰颂思来古古的话,声音略微拖长,似在犹疑,不敢肯定,“儿子后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若谢无念连沈槐舟都要报复,那对于陛下……”
“他真的会就这么算了吗?还有谢琅,他若心中有恨,为何不报复?”
他对于景德帝的报复又在哪里?
这个隐藏在最深处的疑问,好像一根刺,扎在曲兰颂的心里,让他始终放之不下,甚至时有是忐忑不安的时候。
“谢家近来并未生事,一切照旧罢了。”
曲左相确实刚开始被曲兰颂的话微微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后左思右想,又觉得他的猜测不可能实现。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早已被曲左相刻在了骨子里,所以按他的想法是觉得不大可能,但曲兰颂仍未放下心里对谢家的忌惮。
曲左相:“你不必太过担心,谢家虽势大,但一族从军之人并无,平素也不与行伍之人往来,与朝中几位将军也是交情泛泛。”
谢家就像是认准了要将智谋一道发扬光大,个顶个聪明,十分懂得明哲保身,知进退。
但就是没一个从军的。
这是京都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要造反,手中就必须有足够的武力,再者,如今朝中他和程始尚在,文官中地位最高是他们,谢家也不沾边儿。
他们就是有这个心,也无这个力。
他开口问曲兰颂:“你缘何对谢无念这般警惕?对方可是做了什么不合时宜之事?”
按理说,曲兰颂和谢无念目前来看明明该属同阵营,但两人的关系并未亲近多少。
曲兰颂默了默,回答:“并无。儿子只是,怀疑。”
放不下的怀疑。
又或许是谢无念太让人捉摸不透,所以才引起曲兰颂的警惕、戒备,毕竟你能放心与一个看不透的人交心吗?
曲左相只当是两个同样聪明的人相轻,生出了竞争对比的心思,因此才生出这许多杂念来。
“我知你心细多思,行事总想着能再准备的周全一些,但兰颂,人算不如天算,人之计策总有漏洞。”
“多思多虑,有时反是对自己的困扰。”
“儿子知道了。”
曲兰颂应道。
他本以为向父亲提议的巡军之事要行不通了,但却听曲丞相又道,“但巡军一事也并不是不可行。”
他说:“陛下险些中风的事压根瞒不住朝中的那些文臣武将,这个当口儿……嗯,派人去边关安抚军心也可,以免军心不稳,生出乱子。”
他又思索了会儿,说道:“但右相毕竟年纪大了,刚忙完青州之事当是疲累,不能再让他又赶赴去边关。”
思来想去朝中合适的人选,他说:“还是我去。”
曲兰颂想说什么,但被曲左相摆了摆手,将他的话截回肚子里,“放心,巡军罢了,为父前些年还曾去过,无甚大碍。”
曲兰颂是想提醒父亲来着。
他本想,右相本就已离京都,若让他去,也算是顺便之举,不会显得太突兀,他怕再让父亲请旨从京都中选出个人去巡军会被谢无念看出自己的用心,但观曲左相如今这幅当真把巡军、安抚军心当做首要任务的模样吧。
他觉得可以不必提醒父亲自己的主要目的了,也省得万一被谢无念那厮看破。
最终目的可以达成就行。
百里疾的医术当真是很高明的,不过短短几日,景德帝就能下床短暂走一段路了。
只是他的身体此时还不宜剧烈运动,养病期间,公务皆由左相曲正和代劳。
今日精神好些了,听到对方请旨说等右相回来他就去边关巡军,景德帝未有不允,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