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李府。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之地，能够独占一套大宅门四合院，李家之富庶强势，由此可见一斑。
四合院南麓，府内溪流经过，假山林立，原本雅致静谧的院落，传来阵阵摔砸物品的声音。
“滚！都给老子滚蛋！”
瓷器砸落地面清脆悦耳，几名侍者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任由无数碎瓷片飞溅到脚边。
一名姿容秀丽，体态优美的年轻女人被暴力推开，霎时惊呼一声，向后踉跄倒去。
身子突然被人扶住，泫然欲泣的女人慌乱抬头。
来人是一名俊逸中年男人，一丝不苟的背头，眉眼间与李修文有几分相似，但要均匀白皙许多。
年轻女人站直身体，俏脸微红叫了一声“二爷”。
李修殿嗯了一声，“你们先出去。”
众人应声走后，黑亮皮鞋踩着满地碎瓷走进屋内，轻轻拉开檀木环背座椅坐下。
他顺势弯腰拾起一块磷虾图案碎瓷片，釉面细腻平整，胎釉结合细密，呈硬亮青色。
九成九是康熙年间的老物件。
“存世几百年的JDZ老瓷瓶，这么轻易毁在你手里，老五啊，你这气性，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李修殿笑着摇摇头，丢开碎瓷，端起余温尚存的茶壶倒了两杯茶，语气并没有任何责怪。
李修文龙骧虎步，气呼呼坐下来，灌了一大口茶，
“附庸风雅的玩意儿罢了，放我这儿，不砸屁用没有。”
李修殿看他这幅余怒未消的样子，笑了笑，也不说话，自顾喝着茶。
李修文却憋不住了，昨日从火车站回来到现在，气得他几乎一夜合不上眼！
“他奶奶的小兔崽子，下手是真他妈黑！要不是老子手下留情吗，他小命早没了他奶奶的！”
李修殿惊讶地哦了一声。
“老五，你留手了？”
李修文两个鼻孔直出气，冷哼一声，“当然！下次我他妈一定废了他。”
李修殿目光沉思，片刻后，叹了口气，“一定要废了他么？如果我现在把他带回来呢。”
李修文毫不犹豫，“不废他也不是不行，但那小子得拜我为师。”
李修殿端起茶杯，笑容玩味。
李修文眼珠子一瞪，“好你个白面鬼，净来讹老子！”
李修殿嘬一口香茗，“我刚得到消息，那小子昨晚跑去于家地下城，闹了一场便算了，更棘手的，是他还敲了那口要命的金锣。”
干瘦男人几乎腾得从座椅上飞起来！
“那小兔崽子敲金锣？他娘的他找死不成！”
李修殿轻叹，“是麻烦了。”
“二伯他们已经让人去散布消息，要把赵虎敲金锣的消息最快散播出去，我们低估了他们的决心，他们一点机会也不会留给赵虎。”
李修文面容塌陷，眼歪鼻子斜的，“他们这群老头吃饱了没事做，这么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做什么？”
“原本或许只是想拉拢拉拢老大家那孩子，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做了，可你被他打败以后，意义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一名二十岁的化繁高手，前途不可限量。”
李修殿的语气颇有些感慨，起初听到这件事，连他都难以置信。
李修文眉头上，本就不多的皮肉彻底叠在一起，“这我就不明白了，他优秀难道不是好事么？如果能想办法让他为家族所用，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修殿放下茶杯，
“老大本身已经够优秀了，又有龙家做后盾，如果再让赵虎认祖归宗，无异于如虎添翼。再过几年，李家怕是就彻底没有他们这些老人说话的份儿了，他们阻拦也是势必的事情。”
“而对他们来说，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他奶奶的！”
李修文一掌拍在桌子上，裂纹蔓延在檀木桌面上，同时牵动了他的伤势。
一阵急促的咳嗽，李修文嘴唇略微发白。
“你说大哥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李修殿神光闪动，手指轻敲椅背，“应该知道吧。”
李修文目光阴翳起来，“那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那怎么说也是他儿子。”
李修殿两指捏了捏眼窝，似乎有些疲惫，他摇头轻声道，
“我看不透他。”
提起那个男人，气氛竟一时有些凝重起来。
片刻后，李修文似又想起什么，目光有些狠辣，“话说回来，这次赵虎来京城，全是受那来福诱使，我们要不要把他…”
他说到这，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很明白。
李修殿沉吟片刻，便摇摇头，“他也是受别人的命令，身不由己罢了，找机会给点教训，警告一下吧。”
他站起身，目光阴沉，语气幽幽，“不过，那黄三金在地下城内侮辱我李家晚辈，而且听说他这次来京城做生意，谈的也多是和我们李家抢饭吃的行当。这般公然挑衅，是该让他付出点代价了。”
李修文难得面色凝重，“黄三金……他背后那个粤广三合会，近些年风生水起，不好对付啊。”
李修殿笑容平淡，“在南方作威作福就算了，来了京城还想随心所欲，可没那么简单。”
两人走到门口，李修文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搓着鼻子一脸纳闷，“见鬼了，昨晚开始就一直打喷嚏，他娘的也没感冒啊。”
李修殿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有我去办就行，老五你好好养伤吧。”
李修殿向外走去，站在院落外，想到那来福的宿处离此处不远，且近期似乎要回泉市，便决定顺路过去敲打提点一番。
沿着当年建造时特意保留下来的府内溪，穿过林园亭阁，来到一处略显偏僻杂乱的处所。
刚走到门口，李修殿一下愣在原地。
视野中，还算整洁安静的屋内，一名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坐在茶桌前，尽管背对着他，李修殿还是瞬间认出那人。
听见脚步声，男人侧过头来，暴露出他的鬓角微霜。
“阿殿，你对外人够狠，对这些所谓的自己人，还是心太软。”
李修殿默不作声。
男人语气平淡。
“我提醒你一句，很多事情，你们左右不了，不要画蛇添足。”
李修殿眉头紧皱，心里没来由有些恼火，不快道，
“老大，他是你儿子，你当真一点情分也不念么？”
男人神情平静，理所当然道，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想要获得某些东西，必然要放弃某些东西。”
李修殿薄唇嗫嚅，还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却浮现出，曾经这个男人，亲口让手下去除掉赵秀肚子里孩子的画面。
他看着这个自小就令人如高山仰止的兄长，明明就在面前，他却丝毫感觉不到那是一个活着的人。
无力的愤怒退去，脸上只剩下苦笑。
“连亲情也可以放弃么？”
“任何感情都可以，你记住，强者不需要感情，一切你割舍不了的，都会反过来操控你。”
男人起身离去，就那么擦肩而过，目光片刻都不曾落在李修殿身上。
“老二，你让我很失望。”
李修殿闭起双眼，神情惨然。
失望么？
李修殿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明媚温婉的女子，以及她最后离开时，脸上的倔强和坚定。
他睁开双眼，再无一丝挣扎。
“秀姐当年，也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