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得知姜婉并未给受刑侍女请大夫的行为后,手中的御笔停下。
“继续看着吧。”
姜婉此番经难大变,心性比之前刚入京时,才有了些做精明商人的果断。
“陛下,镇北大将军夫人与其千金,已至京城,此刻正在殿外请见。”
外头的小太监进来回话。
谢昭将朱砂御笔搁在笔架上,“传。”
“是。”
很快,镇北大将军的妻女便走了进来。
“镇北大将军之妻乔氏,携女拜见陛下。”
风尘仆仆,一袭墨青松云纹衣的端庄妇人,与她身边红衣明媚的少女,整齐地俯首而拜,同声道:
“愿陛下万年长乐!”
“都起来吧。”谢昭温声道:“赐坐上茶。”
“谢陛下隆恩。”
乔氏一直夫驻守边疆,常常行走奔波在田野和士兵之中,肤色被北云的烈日晒得发褐,原先温婉艳丽的眉眼,如今添上了岁月的坚韧,与京中那些贵妇,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不过,她的女儿乔筝月倒是不同,谢昭所知晓的消息中,乔筝月自打知事起,就跟随在父亲身边,出去军营,如一般将士们训练,甚至还随军剿匪过,风吹雨淋的,她身上却半点看不出是常年待在军中的人。
少女才十八的年华,身姿窈窕,红色的广袖罗裙,配着被梳起来的云髻,金簪玉钗,肤色如雪,看起来跟京中那些娇养出来的小姐一样。
谢昭很难想象出,她那双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手,拿刀在战场上进出的模样。
“镇北大将军一直为大周镇守北云,劳苦功高,朕初登大宝,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赏赐镇北大将军。”
谢昭面色真诚的温言开口,底下坐着的乔夫人微微垂首恭敬道:“陛下此言,实在是折煞我等了。”
“外子他身为大周的将军,维护边关安稳,这是他应尽之责,又敢厚颜要赏。”
谢昭道:“正因如此,朕才要更加厚赏。金银钱财,这些都是旧例,朕思来想去,看到战王与战王妃,朕才想起来,大将军的女儿正值议亲的年纪。”
“乔夫人当年出身名门,大将军又是大周股肱之臣,乔小姐的婚事自然不能马虎。”
“是以,朕才下旨,请夫人跟小姐回京,择亲赐婚。”
乔夫人闻言立即起身行礼,“陛下厚恩如此,将军府感激不尽。”
一直沉默的乔筝月忽而开口问道:“陛下,请恕臣女无礼,不知陛下打算为臣女与哪家公子赐婚?”
声冷硬如冰,与她外表表现出来的沉默无害,截然相反。
谢昭看着她,想到她的名字,便不由得想起镇北大将军的一些旧事。
镇北大将军是个奇人,他夫人乔氏出自学医世家,从前朝到大周,家中长辈多在太医院任职,担任太医院院首。
然而风光了近百年的乔家,最后因诊治大周一位宠妃,被人构陷,全族被灭,就留下乔氏这么一根独苗,
镇北大将军求娶乔氏后,生下的长女被他从母姓,说是延续乔家的香火。
当时所有人,哦不,即便现在,还是有人不懂镇北大将军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对于那些不理解他,甚至反骂他此举大损天下男子威严的人,镇北大将军表示,你谁啊?
于是,乔氏的女儿,就随母姓,取名筝月。
乔氏幼年家中突逢大变,她过得很不好,婚后,生下一女后伤了身子,再也无法受孕,是以,镇北大将军如今就只乔筝月一个女儿。
谢昭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朕赐婚意在厚赏将军府,如此,这结亲的人选,自然是要你自己挑的喜欢,朕才下旨。”
乔筝月自接到京中要为她折亲赐婚的圣旨,心中一直烦躁郁闷。
她本以为,皇帝叫她回来,立马就要嫁人,没想到,竟然是将选择权交给她。
乔筝月心底对谢昭的不满减退不少,还好皇帝没有乱点鸳鸯谱。
“多谢陛下隆恩。”
谢昭让她们母女起来,“京中有才有貌的未婚公子,多如牛毛,你们母女好不容易回京一次,也正可以借此机会,多休息一段时间,看看京城的变化,赐婚一事,不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乔夫人母女又是一番感激,谢昭心领了,赐婚的事暂且就这么定下。
谢昭朝乔氏又问起之前的事,“镇北大将军可曾查明,此前传信士兵意外消失的原因?”
话题跳得有点快,乔氏仍旧不慌不忙,淡定如常道:“回陛下,将军他至今未能抓到幕后凶手,但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
谢昭将她眼底的沉重看在眼中,脸色也正了起来,他心底灵光一动,莫名想到后宫中最近异常老实的阿兰陵,他道:“是北蚩吗?”
乔氏深呼出一口气,“陛下心思敏锐。”
“北蚩自与大周求和以来,近年来一直十分安分,并没有闹出什么袭
击大周北云边境之事。”谢昭声音听不出情绪,“而且,他们在朕登基大典宫宴上,还将他们的公主献给了朕。”
乔氏道:“是啊,正因如此,将军他更加怀疑北蚩怀有更大的阴谋。”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递给小喜子,谢昭接过小喜子奉来的信,将密信拆开。
在他看信的中间,乔氏沉声道:“将军他派人潜入北蚩府城之中,二十人,只有三人勉强活着回来,带回一点消息。他不能离开北云,托臣妇将此信带给陛下。”
谢昭漆黑的眼珠仔细的从那些墨色字句上看过。
镇北大将军虽是个武将,却写得一手堪比书法大家的字,六页的墨纸,通篇下来,重点落在了一点上:
北蚩信奉神明成风,百姓痴狂,行事非人,望陛下谨慎而待。
这一点,谢昭在得知阿兰陵的身份后,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上行下效,出身皇室的阿兰陵,都曾入所谓的神殿,供奉神明,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猜测,底下的百姓,会是什么样。
镇北大将军的这封信,如今彻底将他心中的猜测盖实。
谢昭将信纸折好,抬头看向乔氏:“那三名勉强活着回来的探子如何了?”
乔氏坚毅的面容上露出了不忍,“回陛下,他们回来时,已经不成人形,第三日,交代完消息,就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模样,让将军将自己枭首而亡。”
不成人形,多是用来形容人受了重刑之后惨状,然而谢昭听完乔氏的话,竟然无比准确的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不成人形,或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谢昭沉默下去,“他们是大周的勇士,朕会派人传旨,加赏其身。”
乔氏真心而拜:“陛下仁厚。”
正事都已经说完,乔氏便带着女儿退下。
上了马车,乔氏闭上了眼,声音沉沉:“你身边那个疯狗,绳子栓紧了。这里是京城,不比北云,狗惹了事,受罚的不只狗,还有狗主人。”
乔筝月面色如常,颔首应是。
乔氏听到她冷硬的声音,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被自己精心教养长大的女儿,“月儿,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乔筝月看着自己母亲一脸复杂情绪的模样,垂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