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定公十一年,夏,齐鲁边界夹谷。
齐侯面无表情,卿大夫们只能笑着脸执行命令,卿大夫们先是让使者将怀里迸作为迎客礼物的羔、鹅、雉送去鲁国使者那里,而后自己又驾着车,前去亲自迎接使者。
齐侯大旗招展,这一次孔丘才见到了齐国真正的迎宾之礼。
季孙治以前去打探齐国口风为由,急匆匆前去会见齐国丞相了。
对于齐国开始讲礼仪了,子路自然也只能退去,让自己的夫子来应对。
虽说鲁国有麒麟令旗,可在齐侯,或者说是其他大国诸侯的眼中,这代表着周天子至高无上的令旗,还不如鲁国军旗来得有用。
齐国选择无视,鲁国也不好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毕竟这一件事情,众人也只当鲁国的玩笑罢了。
哪怕孔丘对子路的做法有些意见,但此时也不是说教的时候,只有等两国定盟后,才说其他的。
礼之用,和为贵,齐人想要借势压制鲁国不假,但两国针锋相对却实在是有些过火。
今天的和谈来是为了摈弃前嫌,恢复齐鲁之间和平的,子路却公然亮出周天子之物,这是在公开打齐国人的脸,揭齐人战败的短了,若是齐侯认真了,恐怕这一件事情只会沦为又一个攻鲁的借口。
好在齐国那边并没有在意这一件事,或者说齐侯没有在当做这件事情发生过。
毕竟他此时也不好堕了作为齐国国君的威仪,前来拜见周天子的一面破旗子。
鲁国这边也需要给齐国一个台阶下,孔丘虽然对齐侯的反应有些意见,但此时他是代表鲁国,所以不好为了这些事情使得两国交恶。
孔子知道子路并不是故意破坏齐鲁定盟,但子路始终莽撞的性子,着实让他为子路担忧不已。
子路虽然才干不多,但贵在勇敢果断,为人嫉恶如仇,想必现在一定对齐国无礼的问题生气极了,因此才会忍不住冲动。
但是就此时齐侯而言,孔丘始终看不透齐侯,他有时表现得很能隐忍,有时却又会暴跳如雷,明君的才能和昏君的潜质同时存在,所以执政才会忽明忽暗,朝堂里奸佞与贤能并存结果。
但此时的齐侯表现得极为大度,孔丘也知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因此不得不多留几个小心,对来应接的使者孔丘也是不过发一言,只是按照礼仪应对。
齐人的前锋是奉着礼物的使者,也不知是谁的安排,使者的身后跟着的是千余莱夷人,他们打着旌旗,挥舞羽毛、彩缯,手持矛戟剑盾,击鼓呼叫而到来。
孔丘心中不仅一沉,看来齐国君臣根本就没打算与鲁国和谈定盟。
随后不等孔丘反应过来,季孙治的私兵便来报,说是季孙治大夫被齐国扣留了。
无论如何,战争总是最下乘的手段,周公威服天下,但长治久安,依然是靠着制定周礼!
若是和谈破裂,那鲁国又会卷入战争的深渊。
若是夹谷成为战场,泰山一带刚刚从阳虎苛政下解脱的民众又将面对更可怕的恶虎:兵灾!
无助的民众,齐鲁两国哀鸿遍野的嘲,他可不想看到,想要复兴周礼,必须先消弭兵灾才行。
是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孔丘将身边的御者一把推开,粗壮有力的双手拿过控制驷马的八辔。
他的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处成齐鲁两国的定盟,不让齐鲁两国百姓再陷入无尽的战火。
“回,由,随我往齐军之中走一趟,可乎?”
从方才的异变起,颜回一直静静地呆在孔子身边,此时闻言,立刻毫不犹豫地登车,手持孔子的旌节。
子路一心请战,乍听此言微微一愣,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惹出了祸端,但他却没有问原因,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大笑着应诺,随后持着大盾,扶长剑站到了车右的位置上。
“道不行,乘桴岗海,从我者其由与?”
就冲夫子这句话,别是两军之间,哪怕是刀山火海,天涯海角,他也会紧随夫子之后。
骏马嘶鸣,车轮滚动,师徒三人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朝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齐军的战阵间冲了过去。
紧跟其后的是一排排齐人弓手,夷者,善射之人也,齐地有许多射箭的好手,在乡射礼中被选拔入军中为士,手持反曲复合弓,随着准备抛射出杀人的利箭。
至于鲁国人这边,季氏、孟氏、孙叔氏三家的武卒作为主力,一根根两丈长矛竖起,矛尖闪着让人胆怯的寒光,青铜刺猬顶在前方,逼得齐人不敢靠近。
重甲的武卒重合站立,补上了方阵的任何缝隙,剑盾敲击出让人心跳加速的节奏。
孔丘丝毫不惧,颜回坚定的跟着夫子的车驾,子路一如既往的为夫子打前锋冲开一条路来。
在春秋时期,兵戎相见只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若是能从伐谋伐交上达到自己的目的,会减少许多损失。
齐国最初的打算是伐交,通过与鲁国和解,让三桓将矛头指向多次侵害齐国利益的公山不狃。
而三桓想借此来孤立他,扼杀他但自大的齐侯在执行这一计策的过程中,不知是不是被奸臣怂恿,反倒忘了初衷,没有将身段稍微放低,而是打算压服鲁人。
要是放在齐桓公时,这么做无可厚非,可现如今,你齐国可是这一次的战争是落败者,败者姿态这么高,这让鲁国人会怎么想?
于是季孙治通过手下挑衅子路,使其作出出格的举动,就这是想将主动权掌握在齐国手中,这就是伐谋,通过子路激将,即可让子路背锅,又可以对齐侯有所交代。
只要刀兵一起,和谈便成了泡影,而身为鲁国执政的三桓,绝对要出兵参加战争,而季孙治可以以‘实力尚未恢复’为由,拒绝参战。
至于他自己的安危,季孙治并不担心,一是他相信武齐国能让自己身而退。二则他早已做好了随时逃跑的打算,这里是夹谷,只要往后稍微一退就能退入二人当关,十人莫开的泰山地域,齐人还能采阮下乘攻城不成?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
发动攻鲁战争,其实季孙治倒是也是希望齐人在夹谷这么玩,那非但国内怨声载道,他也能龟缩在封地到秋收,谁让他封地不靠近齐国呢?
打吧!打吧!
反正又不是打我的封地。
现在局势有些剑拔弩张,只需要任意一边射出第一箭,就能将和平的画皮彻底撕破。
然而就在季孙治准备抬手,让人发矢攻击齐人时。
突然间,只见一辆戎车却轰隆隆地从鲁人车队里驶出,径自冲进了齐国军阵之中。
素衣青年静静地立在车左,手持牦牛尾编织成的三重旌节,正是颜回。
鹖冠结缨的浓须大汉挺胸腆肚,手扶长剑,爽朗的笑声震得众人耳廓嗡嗡作响,正是子路。
至于操纵着八辔的老者,他须发黑中夹杂着灰白,驾车的姿势如同抚摸琴弦般优雅,在满是碎石和沟壑的夹谷中奔驰,却如履平地。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这便是以御车之术而自许的鲁国大宗伯孔丘了随着孔子驾车驶入,一触即发的双方都同时一愣。
齐侯和季孙治心里也咯噔一下:“他怎么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