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石头的心思总是忍不住开始混乱,他既不想让老妇人找到她的儿子,也想帮助她与儿子团聚。
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样好。
可如今,卫国逐渐和平,许多卫人都说朝歌城已经比从前好了不少,从前像他这般身无分文,又无国人身份的孤儿,最怕的就是遇到高高在上的贵族,不过好在自那位“麒麟公子”,入主朝歌城,担任司寇后,他以雷霆手段严惩了许多贵族子弟。
卫石头的脚步也慢了下来,那是因为内心的迟疑。
而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看一看自己的周围。
平时的南市街上人是不多的,而今天身边的人为什么突的一下子多了起来……多了这么多?
而且这些人匆匆忙忙的,全是朝一个方向去的。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平日里对他人活动漠不关心的卫石头,这时也对国人的异常行为开始上心了。
这时候,一些闲言碎语就钻进了卫石头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官府在集市的南门那里竖起来一根大木头呢!”
“木头?那是干什么用的?”
“谁知道呢!”先前那人说着:“反正那木头极高……”
“有多高?”
那人比划着:“唔……两三丈吧!”
“到底是两丈还是三丈啊!”1
“总之很高很重就对了……看起来分量不轻呢!官府说了,只要有人搬走那根大木头,搬到朝歌城的北门,就赏他五十金!”
“五十两黄金?!”有人直接惊叫了起来,
“就搬一根木头就能赚五十金?开玩笑吧!”
“我觉得也像开玩笑。”
“万一真的呢?不得试试才知道吗?”
先前说话的那人低低的说着:“我还真不信了,官府都压迫人的,这么轻易就能给人那么多金子!”
“走,去看看!”
“好啊,闲着也是闲着!”
卫石头听着那些人的言语,不由的也想上去一探究竟了。
也是啊,搬一块木头就能净赚五十金?这话来忽悠他,他也不信啊!
这卫国的官吏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卫石头一拍大腿,便快步的跟上了那两个人,几个转弯之后,他便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
朝歌市南门的门已经开了,可不知为什么,人都不往那里面走。
南门里面的铺子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反而是门前的高台和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
只见广场上搭了几个凉棚,凉棚下许是躲了几位大官,卫石头看不清楚那些大官的模样。
平日里也没见过这番人挤人的景象,今天卫石头算是好好的开了一番眼界。
而在人群的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
那片地方的中间,竖着一根老高老粗的木头,只是粗粗的处理了枝丫。
那木头立得并不牢靠,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
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王壮想不出来。
而他望向高台,发现上面有三个人很醒目的立在那里。
他们周围围着那些在平时很常见的穿着朱色深衣的吏官。
卫人都知道,凡身穿朱衣的官吏,都是那位“麒麟公子”的手下。
那二人顶着稀奇古怪的冠帽,穿着似乎料子很好的衣服,想必是那些吏官的头头。
这时,君子辄和家臣却是混入了高台下的人群之中。
家臣们万万没想到,君子辄竟然会拉着他来到拥挤不堪的人海中观风。
因为他们身着布衣,暂时没有人认出他们的尊贵身份。
其实君子辄和家臣们先去了一趟街市,而当他们重又返回南门这里的时候,发现人陡然多了起来。
人群摩肩接踵,一眼看不到边。
君子辄挤了半天,才稍微往前靠了一靠,勉强可以看见高台上站着的姬龄和王孙贾、孔丘。
听着围观群众的话儿,闻着人群中间的酸臭味道,君子辄大致明白了这些人聚集的原因:
卫国官府说了,谁能将这根木头搬到朝歌市的北门,就能获得五十金的奖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立信”?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君子辄又望了姬龄一眼,却是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姬龄了。
自在玄麟府学习后,他越发的觉得姬龄这人才智仿佛神赐一般,
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怎的想法如此之多之奇?
这时他又望向家臣们,希望家臣们能告诉他一些东西,而家臣们显然不知道姬龄要干什么,只是简单以几个典故敷衍了君子辄,只是对君子辄笑着:
“少主,你就看好吧,如此乱动祖宗制度,势必要出乱子的。”
君子辄一脸不满的看着家臣。
看着家臣一脸的愤慨不已,君子辄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开始烦躁起来了?
君子辄此举,就是要让体会姬龄曾说过的“以百姓为已心”切身感受一下,卫国的子民,究竟对卫国的朝廷是什么看法?
他自己也想知道,为何开始全面变法之前,姬龄先要立那个信。
正在君子辄有点茫然的时候,他听到旁边嘈杂的人群中,有几道声音往耳朵里钻:
“五十金呢!这么多钱,够吃一辈子啊!这钱你要不要去赚?”
“才不要……万一到时候官府赖账岂非大大不妙了?再说了,那么大一根木头,有那么好搬?”
“哎呀,你不去搬我去搬!”
“行啊,我给你吆喝着,你去搬!”
“还是算了吧,我看那一根木头,就能砸的我半残,官府还不给赔,白白上去丢人现眼一遭,还被砸伤,我吃饱了撑的啊?”
“呦呵,怂了?”
“我啊,不给官府干那个白工!”
“也是,谁愿意干谁干去,兴许还真有一个傻子上去搬了呢!”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
君子辄听着这拉耳朵的声音是分外的不爽,到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就跑了出来:
“难道在你们看来,官府就这么不可信任?”
难道上位者要在百姓心中保持距离,树立权威,自然就可以使百姓听从官府的号令的教诲错的?
君子辄本来还想问这么一句话的,最后还是没说。
而他身旁的一个人听了君子辄嘴里呢喃的话儿,稀奇的转回来盯着他道:“小伙子,不是卫人吧?”
君子辄没有回答。
那人却当君子辄默许了,意味深长的说了下去:
“官府这么多年来为了赋税徭役不择手段,而且对我们的痛苦和呼声也是不理不睬……所以我们,信不过官府。”
信不过!
这三个字轰的一声就在君子辄的脑海里炸开了。
这三个字,想来是多年里横在卫国百姓心中的一个坎啊!
可是他常在深宫未曾察觉,他以为,只要给国家带来好处,不失农时,百姓是一定会拥护他的。
可是,当百姓信不过你的时候,你又能怎么办呢?
你拼命的推行法令,而百姓根本不信你那一套,就算你那一套再有道理,对百姓再有好处,为之奈何?
所以姬龄才用历史上的商鞅那一套,徒木立信。
用一根木头立起卫人对官府统治的信任。
赏金多少不重要,这根木头的重量也不重要,唯有那个“信”字,价比万金。
至于为何弄了那么重的木头,便是为了让搬运者搬的久一点,沿途吸引到更多的人来见证这一幕。
君子辄明白了姬龄的用心,对他的敬佩又多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