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刘老汉身上没有外衣,全须全尾儿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灰头土脸的。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让他过来,“大姐儿,莫哭,爹爹没事,那人不是我!”
大家都傻了。赵子成松了拳头,看了看怀里的刘大姐儿,一身武勇智谋全无了用处,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刘老汉细细道来,原来孙老爷来台家庄查检,下船时身边一位随员不慎湿了衣裳,他为巴结人家,将自己今天穿来出客的衣服给了他将就穿上,自己没有了外衫,找个角落避了一避。
谁知就来了贼,刘老汉更不敢出来,在一个门洞里藏的严实,待听到外面没有声音后又过了半天才敢出来。
事情也巧,那个随员倒霉被一刀砍了脑袋,甚至混乱中首级也寻不见了,想必被踢下河飘走也说不定。这才闹出这一场乌龙。
听了爹爹的解释,刘大姐儿早已止住哭泣,此刻却还装模作样的干嚎,脸上早已一片通红了!
如今爹爹没死,自己却扑进成哥儿怀里,众人又都在跟前,又像什么样子!小门户人家儿女虽比不上大家闺秀,可也是要脸皮的,成哥儿会不会觉得我轻浮?他这样的人物,我本就配他不上,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想到这里,原本的干嚎又变成大哭,转头让刘老汉扶着往住处走。
众人只道她是悲喜交加难以自已。刘大姐儿生就的花容月貌,容长脸儿,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子,小小嘴巴红润饱满,这下一哭端的是梨花带雨,众人不好多看,自放他们父女去了。
挑夫们的住处在庄子西面的一片缓坡上,这是无主地,太贫瘠长不了庄稼,就慢慢被扛活的逃荒的人占据,搭一个棚子就是一个家,刘老汉在此多年,自己拉黄土打坯,建了一排“房子”,赁给众人,当然价钱极低,许多挑夫在一起吃饭,干完活得了粮食之后就交给刘大姐儿请她煮了。
善良的刘大姐儿总是用自己针织女红换的钱做些咸菜烧些野菜汤给大家下饭吃。因为靠着运河,有时大伙能侥幸弄条鱼,这就能见到荤腥哩!
成哥儿来了以后,每餐的咸菜总比别人多些,汤也要多些,没少让众人打趣。
赵子成跟父女俩住一个院中,这也是刘老汉多年来攒下的,比其它土坯房要好些,至少土抹的更平整些,屋顶还盖了一层苇子。刘老汉住正房,刘大姐儿住东边配房,剩下西配房给赵子成住,虽然冬凉夏暖,但好在能遮风挡雨。
回去时已到掌灯时候,刘大姐儿已经平复了情绪,见到赵子成回来脸只是微微一红,很快高兴叫到,“成哥儿,饭好了,快来吃。”
接着又想到了什么,“成哥儿,我听他们说了,今天你冲在前面,还跟人家对上刀子,以后可不许这样了,那些人冲着粮食来,粮食又不是咱们的!你这样拼命,平白让人担心。”
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脸又红了起来。说来也怪,运河上争斗之事多得很,她自小就见惯了,平日里觉得那些好狠斗勇之辈颇为侠气,如今却不知为何倒希望她的成哥儿能安分些,哪怕窝囊些。
赵子成哈哈一笑,“好,下回我见势不妙,就往家里跑,你给我做饭吃,等他们打完我再出去便是。”
刘大姐儿啐了一声,“谁要给你做饭吃!”
眼睛却都笑弯了,急忙给他把饭摆上,还献宝似地捧出一个小锡壶,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偷爹的,他上了岁数,不能喝太多酒。”还没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刘老汉毕竟是工头,偶尔要喝上一两二两的,不过也是最劣质的浑酒。
赵子成却是一摆手,“饭先不急,大姐儿,你快把那布拿来。”说着自己从床下拉出一口缸,上面盖了一层毡。
他前几天要刘大姐儿买了一尺布,这么点布也没法做什么衣裳,他却在上面写写画画,让自己按线条缝针,还用线扎住几处,今天又搬出一口缸,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带着疑惑,刘大姐儿还是乖乖把已经缝扎好的布料拿来。
只见赵子成先将布料用凉水淋湿,又在门口架一土灶,把缸连带里面的蓝色液体烧热,很快就能闻到一阵说不出来的气味,再小心翼翼的将布往缸里放,最后只留一个头在外面,煮了一炷香的功夫,拿凉水反复冲洗。
做完这些,赵子成把布料解开,交给刘大姐儿拿去晾晒,刘大姐儿还是一头雾水,成哥儿莫不是今天见了血发了癔症,好好的布拿来煮着玩。
饭还没凉透,赵子成三两口吃完,倒头睡了过去,今天一天又是干活又是杀人,着实累坏了!
第二天一早,赵子成被一声尖叫惊醒,冲出来一看,刘大姐儿站在东边配房门口,显然是要出来打水洗漱打扮,现在手里的木盆却已掉在地上,双眼愣愣的看着挂在晾衣杆上的那块布。
昨天晾晒时太阳已经落了,没点灯根本看不清,今天一看,这布怎么这样好看!
只见那布被鲜亮的蓝色染料浸了,却有些留白,这些留白恰恰是个花朵的形状。并非仅仅如此,这蓝色与白色的过度是那么自然好看,在光线照射下这颜色是那样鲜亮,成哥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实际上,扎染工艺早在魏晋时期就已经被使用,唐宋更是大规模流行,但后来因为其费时费力,官府一度禁止,加之此后战乱,这一工艺在许多地方都已失传,只在西南少数地区存在,或许江南一些老染坊还有师傅能掌握这门手艺,但图案花色都极其简单。直到清末民初,这一工艺才重新流行起来,直到遇到洋布入侵。
刘老汉听到闺女尖叫,也急忙披了衣服出门来,看到那块随风飘扬的布料,愣了几秒中,然后以生平罕见的速度奔向院门口,给院门又上了一道杠。
一下跳起来把那块布拽下来,仅仅捏在手里,眼珠子瞪得通红,“这这这,这就是你们这几天鼓捣的那块布?”
赵子成笑着点点头。
刘老汉沉默了,随后一把将布塞到赵子成怀里,踱了几步,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过了半晌,他道,“成哥儿,我跟大姐儿什么也没瞧见,这是能让你安身立命的手艺,我们要是吐露半个字,就不是吃人饭长大的,唉,我以往还想将大姐儿许配与你,可如今,你的武艺,还有这布,不说了!”
刘老汉实在说不下去了,这可是秘方!秘方啊!要说当今除了吃官饭的人,什么人最让人羡慕?自然是手艺人,远的不说,就连台家庄上的铁匠、木匠甚至是杀猪匠,生活的比他们这些挑夫都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许多人家对自己的手艺那是藏着掖着,有自己儿子先仅着儿子学,闺女家是连看都不能看的。至于学徒?先伺候师傅十年八年的再说吧。
刘老汉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且不说众人都知道孙老爷亲口说了要赵子成管事,就单凭这布,也不知能攒下多大的家私了,他刘老汉算什么呢?一帮挑夫的头!说得难听些,比乞丐头也强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