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利品的时候,有队员甚至要把山寨里的木料拆了扛回去,这并非因为这些建筑用了什么昂贵木料,而是因为木料对于矿区来说是很重要的物资,可以作为井下巷道的支撑柱使用,队员们舍不得就此丢了。
鲁南虽然背靠沂蒙山,但因为曾经人烟辐辏的原因,木料并不充裕。
但赵子成看这许多木料着实不是一时半会能拆完的,于是索性下令撤军,回去让李老实安排人来慢慢搬运。
赵子成还是命人把被歼灭贼人的首级都割下来,虽然心中对这种行为很是膈应,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这些首级是能派上大用处的。
尤其是姚二姚三兄弟的脑袋,虽然官府还未发兵进剿,但此二贼也是在官厅挂了号的。杀贼,杀有名的贼,是大明军官晋升的主要途径之一。那杨肈基不就是剿徐鸿儒起家的吗,明末的一众将领,除了世袭之外,大部分都是杀贼起家。
割脑袋时,队员们肚子里还有东西的见状不免又大肆呕吐一番。
赵子成压住反胃感觉,负手而立,抬头仰望天空,顿时赢得一片赞赏,社首果然是汉子!
后来此事越传越离谱,乃至被载入史册。
史载,赵德修首战大破姚氏贼万余人,所部无一伤亡,众人欢呼时,德修却负手望天流泪,左右问之,曰,杀姚贼易,杀官贼难。左右默然。此为赵德修吏治改革思想之明证。
“麻利点行不行,换快刀!”负手半天了,头还没割完,赵子成感觉自己快忍不住了,催促几声,自己溜达到一片矮林子里。
“呕!”
割完了脑袋,点清了俘虏共六百一十九人,都反绑了双手,开始进行例行政策喊话,无非是合作社优待俘虏,听凭吩咐行事,认真劳动改造,逃跑者斩。又强调一天能管两顿饭。
在例行政策喊话之后,开始押解回合作社。
相比来时的沉默,回去的路就好走的多了。
一路上虽然仍然严守行军纪律,但眉眼间不免都带了些笑意。
这就是打仗?好像也没什么难的,竟然没折一个弟兄。
仅有几个弟兄一瘸一拐的,其中还有一个是追赶贼人时左脚拌到右脚上,光荣成为护矿队战斗历史上第一位负伤者。剩下挂彩的也都不是什么要害部位,俱已包扎妥当了。
到了矿区还有快一里路,早有出来望风的孩童一溜烟跑回去报信。
“达达们回了!达达们回了!”达就是爹,一些亲密男性长辈也可以叫达。过了枣庄再沿着运河往北走就少有这样叫的了。
老人妇孺于是都迎出来。李老实没拦大家,除了要害生产部门,其他人都放了短假。
几个小脚女人拄着木棍,走的飞快,也不避人,直愣愣的盯着人群看,看到枪上搭着的一颗颗脑袋也来不及惊讶,继续看下去,待看到了自己男人,脸上才带了笑,接着才想起刚刚那人头的可怕来。
想上去,又不敢,都知道社首练兵规矩大,动不动就打军棍哩!
看那一颗颗人头,天爷爷!这是杀了多少人!
有那队员看见了婆姨,不禁裂开嘴笑,却还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甩头使眼色的让她回去,意思是别给老子丢人。
离社里越近,出来迎的人就越多了,先是有胆大的低声呼唤亲人名字,再是按捺不住激动的人上前跟着走,拍拍这个的肩膀,低声问问那个有没有受伤。
有沉不住气的队员已经小声通报了战果。
到最后,所有的感情都变成了先杂乱后整齐的一声声喊,“打胜了!回来了!打胜了!回来了!”
有人老泪纵横,嘴上带着笑,泪珠顺着一道道刀割般的皱纹,流进嘴里。
甜的!狗贼祸害百姓,社首领着人去打,打胜了!
为了百姓打的仗打胜了,泪是甜的啊!
挥着拐杖,健步如飞,跟着部队往回走。嘴里还念叨着,“烙饼!烙饼!回去烙饼!”
俘虏们惊呆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是什么人?
只得战战兢兢,被押着往社里走。
又到了出征时的校场,赵子成跳上高台。
来回扫视了一圈。
士兵安静了,抱头蹲着的俘虏安静了,围观的人群安静了。
“我们,打胜了!”赵子成高声开口。
欢呼声,喝彩声一齐爆发出来。
赵子成高举手臂。
“万胜!”
“万胜!”
“万胜!”
经过长久的集体劳动,大伙儿如今都喜欢用这种一齐喊口号的方式表达心情。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社首万岁!”
人群突然狂热了,士兵还勉强站在当场,围观的老幼们却拼命向前挤着。
“社首万岁!”
“社首万岁!”
人群中,曾先生听见这喊声,先是一呆,头脑一片空白,接着浑身战栗,筛子一样抖起来,感觉力气被抽空,站都快要站不住了。
抬头望着高台上那个男人,力气霎时间又回复过来,站稳了,脸涨的通红,额头上开始冒汗,突然他抹了一把脸,再不顾什么斯文,抬起手臂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
“社首万岁!”
曾先生浑身痛快极了。
赵子成抬抬手,人们安静下来。
“百姓万岁!”
全场愣了。
曾先生只感觉一声炸雷在脑海中打响,是了,是了!他此刻全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人能吃饱饭,为什么这里的人能练出那好钢,为什么这里的人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击溃众贼。
就是这句话啊!
便是这句话,怎么才有人喊出来,便是这句话,怎么才有人喊出来啊!
百姓苦啊!
百姓是什么,百姓是黔首,是白丁,种了地是泥腿子,当了兵是丘八,下了矿是煤黑子,百姓是劳作终年不得一碗饱饭,百姓是百亩桑田没有一件衣穿!
百姓是什么,百姓是丰收时换银的无奈,百姓是年馑时干瘪的肚皮,是服劳役被鞭打的脊背,是出苦力被压弯的腰杆!
可他说,百姓万岁!
那边早有人哭喊,“俺这一百多斤,便卖给社里,俺就是死,也要护的社里周全!”
一场狂欢,一场感动,一场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