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秉忠干笑几声,重新坐下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也没装模作样问赵子成这是何意,反正不可能是拿块布显摆给他看。
按捺住激动,他等赵子成开口。老江湖并不会犯这点小错误。他显然忘了刚才揪掉胡h子的事情。
赵子成没矫情,痛快开口道,“郁掌柜,这是我们赵家的方子,怎么调染料,怎么印花,十五种花色做法,一并奉上,我福薄,干不来这样的大买卖,您走南闯北,吃过见过,给开个价?”
要搁前几天,打死赵子成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把这玩意儿弄出来,如果他敢,别说武艺高强,兵王来了都得跪。
现在不同了,他是进入了“任前公示”的“拟提拔干部”,是“自己人”,郁秉忠敢玩花样,他就能搬出来同等的“白骑士”进来搅局,这就跟后市股市反收购一样。
一个秘方值多少钱很难说,要看其仿制难度跟产业规模。像打铁这样的手艺活,也就是收个徒弟多吃多占一些的出息,但染布就不同了,对于郁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有现成的布坊,又占据大运河之地利,哪怕如今年景不好,只运到大城市去就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了。
一时间,郁秉忠真的动了心思,想白拿这个方子。甚至脑袋里都有了无数轻车熟路的办法:稳住他然后调集家丁将之抓起来严刑拷打此为下策,栽赃陷害将其下狱此为中策,拿捏其身边关系密切之人,例如把刘老头和那个女娃儿抓起来此为上策。
但过了半晌,郁秉忠放弃了。并非他良心发现,实在赵子成如今已经在孙之林、李成栋那里挂上号,说不定县尊对此子也有所耳闻,这种情况下,要办他需要上下打点,其中所费的银子不知凡几,再者万一这小子拿着方子投了孙之林,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听他悠悠叹气道,“唉,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听着还以为他刚才那半天在忧国忧民。
“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也都不会买这布,能买这布的人,日子就不会不好过。”赵子成玩味一笑,淡淡道。
“我看你这花色,虽然鲜亮好看,但全无用处,买衣是为御寒!”
“哦?吃饭是为饱腹,几碗谷子足以,鸡鸭鱼肉却都卖到谁家去了?”
“不然,鸡鸭鱼肉吃进自己嘴里,衣服却穿给别人看,不管别人如何,老夫是不会花这样冤枉钱的。”
“那我且去看孙老爷会不会花这冤枉钱,我观他衣着甚是光鲜。”
“哎,老弟,且慢,且慢。”
郁掌柜很头痛,这人牙尖嘴利,他竟占不了便宜。
“我不要银子。”
郁掌柜愣了。“老弟方才说的可是不要银子?”
“正是,不要银子,我要粮食,我打算在这峄县买房置地,现如今在乡下,粮食比银子更好用,对了,再给我来几眼煤窑,也算有个安身立业的买卖。”
粮食!对于山东其他地方来说,粮食真是比金子还珍贵,今年郁家就靠着这大运河南北运粮大发其财,往沂州那边走,谷子都要二两一石,米价更是动辄六七两一石。
但对于郁家来说,一石米的到岸价仅有一两四钱,要是以粮折银,说不定郁家不仅不亏,还能赚一笔。
至于煤窑么,郁掌柜倒是直接忽略了。峄县开矿的不少,但无非是赚个糊口钱,概因煤只能作为燃料,峄县没有大砖坊,也不烧瓷,没有什么销路,只有挑到各村各镇,卖给百姓当作取暖之物,利润很薄。不过买上几孔,雇人采选,当一个常年进项倒也不错。
“这个,不知老弟打算要多少粮。”
赵子成伸出一只手,“五千石足以。”
郁秉忠嗤笑一声,“五千石?那么多粮你想造反呐?一千担,折纹银两千两,不少了!”
赵子成也不恼,“白棉布一匹一钱五分银,而松江云布则能卖到三两,至于凌布百两一匹也有人买,郁掌柜觉得以此布的颜色花样,能作价几何?”
郁秉忠不说话了。
赵子成接着道,“这样好了,粮食,我要三千石,绝对不能再少了,剩下的,拿枣庄附近土地补偿我,如何?”
郁秉忠松了一口气,即便这印花布赚钱,可五千石粮成本就是七千多银子,一口气拿出来着实不松快,三千石么,多仍然是多了些的,但就像赵子成说的,和布匹的利润一比又算不了什么了。
至于土地,笑话!这些年连年遭灾,有时一碗米就能换一亩地,几大家不知在峄县买了多少地,毕竟这也是做善事嘛!既然这小子目光短浅只想买房置地,那就给他好了,这些年连租子都收不上来,郁秉忠还头疼呢!
郁秉忠又讨价还价几句,见赵子成不再相让,也就作罢。将随从叫进来铺了纸笔,立了契,约定如何交粮,如何给地,赵子成应如何如何,又请何人作保。按了手印后,赵子成也没有扭扭捏捏藏着不漏,提笔将染料方子以及扎花方法共十五种写了下来。
到如今也没有更好手段保证郁秉忠完全履约,更不能说什么见粮见地契再交方子的话,否则以后也就别想打交道了。
终究还是身份低了,若是两个老爷之间做生意,那便该是如何就是如何,不拿银子就想拿货,门也没有!
只得打定主意,郁秉忠若敢昧了这方子,一定取其项上人头。
饶是有此担忧,待人都走后,赵子成心里仍然不禁火热起来。
枣庄,是地处峄县北部的一个村落,因长枣树得名。二百六十年后,这里成立了“商办山东峄县中兴煤矿股份有限公司”,是中国第一家民族股份制企业,其时年产优质煤炭近两百万吨。
矿区距离运河五十余里,而过了运河往南走,就是自汉代开采至二十一世纪的利国铁矿,是为数不多的品位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平炉富矿。
煤钢共同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