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山林却因为夜色的降临变得热闹了起来,分辨不出来源的声响此起彼伏。穆十四娘知道,今晚怕是又要在林中入夜了。环顾四周,钻进一堆枯枝中将自己整个藏了起来,暗暗祈求,今夜千万不要太冷,好让自己平安渡过。
冷静下来之后,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又浮现在她的脑海。突然发生的变故,自己也跟着仓皇地逃窜,不慎陷入泥沼中的她听着附近传来的人声,只得将自己尽量地埋入泥中,又胡乱地扯了一把旁边的野草将自己头盖住。
直到旁边不再有人声,经不住泥浆的冰冷,连滚带爬地出了泥沼,刚走几步就听到了寻找的步伐和影影绰绰的身影,根本来不及多想,转身就朝着山顶奔逃。
万幸,红崖下有处藏身;万幸,‘红崖山神’显灵。
穆十四娘苦笑了一声,虽然不知道自己回去会面对什么。但那里有娘亲还有十五弟,是她在这世上存在的缘由。况且,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
月上中天,又困又饿的穆十四娘藏身枯枝丛中,似睡非睡,她不敢睡得太死,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一切的变故都由突然跳下马车的十一娘引起,她也是她们这次出行的原因。刚刚及笄的她被穆府当家人挑中,送给了这一带的豪强石松为妾。
以此来获得石松对穆府的庇护,毕竟在这乱糟糟的世道,皇帝都轮番着换,唯有豪强才是当地真正的土皇帝。
十一娘之所以不顾死活跳车逃离,正是因为她知道此去,必定会步八娘的后尘。八娘三年前被送给石松,上月刚刚过世,听前去送葬的人说,死状极其凄惨。
八娘仍旧在世时,也曾回来过一回。穆十四娘当时经过八娘生母的院子,听到她在里面哭诉着女儿的可怜,更连说了好几句‘禽兽’‘比畜生都不如’。
这一切穆十四娘并没有跟娘亲说,因为石松这个名字在穆府就如‘鬼见愁’一般可怕,穆十四娘甚至在井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到旁人说他有时还会吃人肉。
被吓破了胆的十一娘便在送亲路上闹了这么一出,也连累了她们这几个送嫁的妹妹。
穆府曾经也辉煌过,只是后来因为男丁不济,数代都无人出仕,就渐渐沦为了乡野富绅。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家财不被人巧取豪夺,自穆十四娘祖辈起,就兴起了多娶美妾,广育子嗣,尤重庶女。
夕日天下太平之时,穆府庶出的女儿多被送到了在位的高官,以女求荣。渐渐穆府女儿才艺双绝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只是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所谓的高官都由走马灯一般,不知何时就会跌落马下。更高一层的皇族,穆府又够不着,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不再将女儿远送,而是送到了穆府周边有各种势力的人家。
这事虽说不太体面,女儿明明是送予人为妾,且对方多为有权有势的当家人,不是年过半百就是已过耄耋。但穆府‘嫁女’却始终讲究体面,三媒六聘,送嫁迎娶一样都不落。这次因为平常能走的大道因为洪水毁损了,不得已走了小道。怕路上摔了新娘子,就只抬了空轿,新娘子就与穆十四娘她们这几位送嫁的妹妹挤在了一个马车内,更因为路不好走,马车行得不快,才使得十一娘有了机会逃脱。
只因为十一娘跳车的时候大喊一声,“有山匪。”便吓得她们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跟着胡乱逃窜。冷静下来的穆十四娘哪里不明白的,可是娘亲在自己出门时,千叮万嘱让自己只躲在人后,不可落单,将那石府说得比阎王殿还可怕。十一娘这一闹,对方必然会迁怒于她们,自己不逃还能怎样?
为免多生事端,自己从昨日早间就没敢喝水,只在怀里揣了两个饼子,可惜都在慌忙奔逃时遗落了。现在夜深人静,又饥又渴又困令这夜过得极其漫长。穆十四娘听着不远处传来小溪潺潺的声音,后悔自己天没黑时少饮了几口。不然,现在或许能挡些饥饿。
一旦有了念头,溪水的声音就像咒语一样,搅得她再无法静下心来,口里的干渴之意更甚。哪知刚开始挪动,一把利剑就刺了进来,穆十四娘连惊呼都忘却了,呆呆地任由剑尖与自己擦身而过。
洛玉瑯又对上了那双眼,电光火石之间偏了偏手,才没伤到她。“嗤!”轻轻摇了摇头,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冷吸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枯枝上,仿佛身后并没有人一样。
穆十四娘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这味道她十分熟悉,因为这是她幼年的噩梦之一。每每有犯了错的人受罚,当家的就会召集所有穆家人以儆效尤。
因为这人背对着她,给了她光明正大打量的机会,天公作美,月亮重新从云层里游出来,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这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人,身形清瘦,与十五弟有几分相似。
身上的衣衫——是红色的!还是被血染成的?那些受了家法的人,无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衫,最后都会变成深深浅浅的红色,与这人的身上的颜色一样,难道他也要死了吗?
穆十四娘想着后半夜要与死尸为伴,有些慌神,轻轻推了推面前的枯枝,希望他能挪个地方,好让自己出去。
对方感觉到了她的动静,也没回头,只是吃力地往旁边挪了挪。穆十四娘不敢太大动静,小心地将枯枝一根一根地从面前移开,出去后,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这人,心中默念: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想着就这样离开有些唐突,于是朝着溪边走去,低头喝了几口,终于缓解了口中的苦涩,连带着腹中的饥饿感都淡了。
回头打量了一下,发现那人姿势未变,想必看不到自己。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准备溜走。“好歹我也救过你,你就是这样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