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会怎么样。
阮卿卿只觉得脑海里有许多的回忆要涂抹上新的滤镜,血液哗啦啦上涌,心脏跳得不能更快。她站起身,恍惚一瞬,还是转身开门。
知道真相,然后她该离开。
开门的一刹那,在旁当壁花的医生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我能听的东西吗?”
阮卿卿的脑海里本来浪潮汹涌,一瞬间被这句话敲上暂停键。她有些哭笑不得,道:“随意。”
看着医生依旧一脸担心自己被灭口的神色,现实的五感重归人间。她醒过神,打电话给唐夫人。
不管她信不信,总该试试……试试。
打了三次电话,没人接通。
第四次,则是直截了当的“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她站在门口,等候片刻,又打了第五次。
“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机械的声音刮剌着她的耳朵,神经,还有她的一点希冀。
唐夫人不想接她的电话,好吧。
老房子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她还是迈开脚步往前走。走到哪里去?不知道,不清楚,不晓得,她只是在往前走。
走向走廊,拐过弯,路过绿萝时停下脚步,多看一眼。绿萝青葱,生机勃勃,可惜她以后没有机会看到它了。
没有什么值得她停留。舟舟和未婚妻关系很好,她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而她的母亲也不是她的母亲,精神病医院的治疗金额存了十年,足够消耗她们的情分。
真相掀开后,过往拉扯出不一样的滤镜,结疤留痕的痛苦再次被拉扯出伤,重新流出稠红血液——
艾梦乐待她一直一般。
小时候日子还好,甚至有保姆专门带她。她读小学的时候,她们从宽敞的别墅中搬出,搬进城中村的筒子房一楼,最嘈杂也是最潮湿的地段。
据艾梦乐说,江先生被其他狐媚子勾走了魂,不要她了。那段时间,她是艾梦乐倾诉垃圾的树洞,艾梦乐不管她会不会听得懂,只掐着她的肩膀泣诉。
之后,艾梦乐重新振奋精神,打扮起来。筒子房渐渐多了一些男人来拜访。有时屋内会变得乱七八糟,仿佛被砸烂一样,有时她能看到男人高高在上,而艾梦乐奋力抵抗,最终一切反抗化成断断续续的呜咽。
在那个行业,艾梦乐已经老了,因为得不到足够稳定的金钱滋养,她的身体衰老得也很快。
她偶尔能看见艾梦乐躺在金钱铺就的床单上,心满意足地笑。红钞票显得枯萎衰老的身躯十分碍眼。
情况逐渐发生变化。
她渐渐长大,那些男人的眼神渐渐奇怪,艾梦乐的眼神也愈加难以琢磨。
她有本能的恐惧,恐惧到浑身颤抖,最终她选择寄宿,寄宿费通过竞赛和画画接单出,艾梦乐怎么劝都没用。
她们就这般疏离地维持母女关系五年,直到高二,艾梦乐以“高中努力学习,其他杂事都由我负责”为由,接她回家。那时艾梦乐已经老态毕现,家里没有其他男人的气息。确实有几分罕见的安宁。
然后她精神波动不定想自杀,然后她发现艾梦乐下药,然后她报警,发现艾梦乐生病,送进精神病医院——
如果她们确实是母女,那她会自责。事实上她也确实自责,自责自己是否没能关照母亲的精神,自责自己是否想太多,是不是不该去寄宿,导致母亲孤苦伶仃,病情加重。
但现在真相揭晓,她们不是母女。艾梦乐只是单纯恨她,她的预感没有错。
如果艾梦乐没有换孩子,那会怎么样?
或许她会把用于贿赂男护士的巨额财产拿去投资买房子;或许她看着自己的可爱孩子安宁心神,消去戾气;或许她会为了亲生女儿的未来而洁身自好,寻找其他的兴趣消磨时间。或许以后宁安市会多出一个坐拥多处房产的隐形富豪。
或许会是另一场悲剧,但绝对不是她现在体验的,如此决然、无望、冷漠,除了粉碎没有其他出路的、彻头彻尾的,悲剧。
想保护想维系的母女情分骤然断绝,凭依的幻象有了未婚妻。
她的心已无处可去。
阮卿卿去大厅询问签字笔是否要赔,得到不用的回答之后,她离开。
应该是永别,不过没有惆怅离别的心。心内如旷野空寂,满是呼啸的风。
坐上约好的滴滴打车,阮卿卿戴好口罩,随意地看着车外。天气阴沉,但离下雨还远。宁安的冬天总是昏暗,偶尔下点雨,让冬天更加寒凉。
红灯时,司机停下,说道:“新安路还没修好,现在好像又出车祸堵车。你要路口下车还是绕路?”
新安路两端距离很远,聂先生给她住的别墅离修路的路口又很近,绕路能多出一公里的车程,阮卿卿很快做出决定:“路口下车。”
于是路口下车。
今天没有雨,修路的进程有条不紊,也有预留一半的路供车来往。但现在,剩下的那一半被一辆轿车挡着,轿车前被撞凹进一小块,车前的摩托车混着一堆碎片躺着,车下一小滩血无声凝结。
却很热闹,一个男人捂着流血的额头激动地对另一个男人指手画脚,几个人去劝,更多的人围观,眼底是好奇甚至兴奋。
车祸是谁的错?阮卿卿不关心,看完现场就扭过头,往前走,走过一条绿荫道,就会到别墅,可以住最后四天——
“您好?”有一个女生拦住她。
那个女孩头发染成粉色,扎着双马尾,妆容可爱活泼,看着完完全全是可爱的女孩。眨巴着眼,看着她。
她对望着,不知为何,脑海里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句话:头发越粉,打人越狠。
很奇怪,毫无来由,她只有在以前接画画单的时候上过网,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已经闭网一年有余……但这句二次元画风过分明显的话还是刹那间占据她所有的意识。
身子下意识要发颤,她咬牙克制住,拢起深蓝色大衣权做遮掩,笑道:“有什么事?”
粉色女孩朝她笑,与夸张可爱的妆容不同,恰到好处的笑,不夸张不突兀。
“你好,我叫黄嘉婷,是冬典影视旗下的艺人,有一些事想来和您商量。”
阮卿卿问:“是什么事?”
黄嘉婷拽了拽自己的粉红色马尾辫,歪着头笑道:“江云歌小姐十分针对您,而我手上有能对付她的视频。我想拿来和你换一些东西。”
阮卿卿不太理解:“江云歌针对我?”报警了,事情还没完?
黄嘉婷笑意不改,用近乎俏皮的语调开口建议,仿佛事情本身不算什么:“去奶茶店细说吧。”
艺人的课程里大概有一门表情管理,而黄嘉婷得到满分。
阮卿卿点点头,见着黄嘉婷在稍前方带路。侧着身看她,她粉色长发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十分有活力。
车祸现场的吵架声渐渐听不见,黄嘉婷推开一扇咖啡店,深棕木质做主打装饰,在橙色灯光下,很适合情侣之间喁喁低语。
“附近的奶茶店只有这一家有隔断包厢,我和队友平常也习惯喝这一家,应该什么都能点,”黄嘉婷说着,打个响指就招呼服务员,“一杯只有柠檬汁和水的柠檬汁。”
阮卿卿想了想,毫无砸场的意思,诚恳开口:“白开水?”
服务员见怪不怪:“好的,请稍后。”
黄嘉婷笑道:“被我们女团□□出来了——啊对了,我是咿呀女团的成员,宿舍和你在一个小区。我偶尔会见到你在院子里看树,只是偶尔,我在练习室待的时间比在宿舍长。”
说话间,黄嘉婷带着阮卿卿坐进隔间。她的话挺多,手机已经掏了出来:“那时候没想太多,不过最近关于你的瓜也吃到不少,才发现我离总裁身边的人这——么近。啊,新出的瓜总结,你可以了解一下现在上升的高度。”
阮卿卿接过手机。
页面是微博页面,现在已经上千转发,截图显示的是一个本地论坛,帖子上说小三可能会出现在新安路。
论坛上把小三介绍得相当详尽,地址,照片,事迹。姓名没有说出来,但也几乎透明。
这个论坛的信息转至一个全国联网的论坛,截图显示,论坛扒她的帖子已经盖起了千层高楼。
热评和热转,也是一水的骂,骂她玷污“女大学生”四个字,骂她污染首美空气,骂她自甘堕落不知廉耻。
她就着手机迅速浏览一遍热评和热转,沉默片刻,抱着服务员上的温开水,笑道:“我最近可能要蒙面出门。”
黄嘉婷立刻看她,眼里满满的探究:“怎么说?”
“之前有人认错我,只是想向我要签名。之后有人认错我,那可能就要我命了。”
“……”黄嘉婷转了转眼珠子,“蒙面反而是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