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从明德殿出来后发了好大的火,一连开罪了好几个太监和侍卫,犹在生气,只好跑来这里发泄。踏进秋水居,五步之内躺着两棵大树,林德胜似是尴尬的笑了笑:“这是皇上刚刚砍下来的。”“用剑?”段奚倒吸一口凉气,这两棵树树干足有成人的腰粗,平常人用斧子都要砍许久,姬无忧竟能用剑砍断?树干折断处整齐平滑,显然只用了一剑。林德胜道:“皇上这些年从未疏于练武,莫说这个皇城,放眼整个秦国,皇上的武功也排在前列。”段奚沉默,他知道姬无忧强,却没想到这么强,看来以前姬无忧对他挺温柔的,能举起石狮子也不是夸口。前面更是一片混乱,地上杂草乱飞,林德胜苦着脸:“段公子快去劝劝皇上吧,如今也只有您能劝动。”别人别说劝,靠近都会死!“我再往前,会不会像那棵树一样被劈成两半?”段奚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被骗了,林德胜花言巧语,面上阿谀奉承,说不准是想让他先去送死,以平息姬无忧的怒气。林德胜道:“段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皇上对您是不同的。”见段奚面无表情,似是不解,林德胜继续解释:“段公子,皇上这是吃醋了!”“吃醋?”段奚眉头皱的更深:“他吃什么醋?有人给他戴绿帽子了?”林德胜:“……”听着不像好话。“绿帽子是什么?皇上从来不戴绿色的帽子,要戴也是戴冕旒。”段奚停下脚步,不远处姬无忧正在舞剑,身法轻盈,剑招狠辣,不像是简单的练剑,更像是在杀人。段奚忍不住后退:“告辞。”“段公子,等等!”见段奚说溜就溜,林德胜抬高声音:“段公子!”段奚转身往外跑,不行,绝对不行!都怪他自大,劝什么劝,生气挺好的,生气有益健康,就让姬无忧健康着去吧!还未跑几步,面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段奚堪堪停下脚步,差点撞在黑影身上。“皇……皇上。”段奚皮笑肉不笑。姬无忧睨着他:“段奚。”“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收剑,利落的把剑插入剑鞘,脸色冰冷,声音透着彻骨的严寒。段奚嘴唇发抖:“我……我就是随便转转,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皇上继续,我这就滚,马上滚。”说着,段奚从姬无忧身边越过,步伐越来越快,心里不断的祈祷姬无忧能放过他。“站住。”段奚定在原地,死死咬住唇,害怕的闭上双眼。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就在段奚紧张到不能自抑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你是来找孤的。”“手。”“啊?”段奚愣愣的伸出手,冰凉的手被姬无忧攥住,姬无忧的手很热,让他感觉很温暖:“皇上……”“这个时候你该称呼孤的名字。”姬无忧半低着头,眉眼间透出几分温柔。段奚动了动唇,却始终喊不出那个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秋水居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身边滚落的草。“你身子太弱,以后每日晨起到御花园跑一圈。”姬无忧道。段奚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他身子弱,但他实在不想早起。“可以改成晚上吗?”“不能。”姬无忧道:“这是圣旨。”段奚的脸瞬间耷拉下来,显得异常可怜:“我身子不弱,真的,以后我会多去御花园走走,不用每天都起来吧?”“你想抗旨?”姬无忧问。段奚哭丧着脸:“要不我现在给您磕一个?皇上就放过我吧,我身子真的没问题。”“这是你说的。”姬无忧牵着段奚的手往外走:“今晚能坚持两个时辰,孤便收回旨意。”段奚:“……”这跟直接要他的命有什么两样?!“还冷吗?”姬无忧勾起唇角,心情好了许多,段奚如今的模样比平时要真实许多,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人了。段奚摇头,吓都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而且被姬无忧攥着,他一点也不冷。经过那两棵倒在地上的树,段奚忍不住道:“皇上的剑法很厉害。”简单的夸奖,让姬无忧嘴角扬的更高:“孤厉害还是国师厉害?”“当然是皇上更厉害。”段奚道,这句话是真心的,姬无忧相当于整个公司的大老板,而沈君识不过是一个股东,还是没什么参与的股东。两人相携走出秋水居,差点把一众侍卫惊掉下巴,他们知道段奚受宠,却没想到这般受宠,皇上怒气冲冲而来,飞入秋水居砍下两棵大树,劈断了一张石桌,段公子进去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皇上便换了一张脸,甚至还有了点笑模样。刚才出来的那个是假皇帝吧!姬无忧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这些年他一直如此,可是他现在不想了,那样段奚会害怕。他确实喜欢看人害怕,可段奚不一样,他不想让段奚怕他,至于为什么,姬无忧没有深思。大概是因为段奚真心笑起来很好看,比假笑更令他欢快。“皇上很介意国师吗?”段奚问,国师确实很厉害,能算出未来,能看透一切,但那有什么用,有些事终究是无法改变的……终究是无法改变的?国师知道姬无虞会死?!段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呛了一口冷风,猛地咳嗽起来,姬无忧松开他的手:“怎么回事?”“咳咳咳,我,咳,我没事。”段奚缓了缓:“可能吸了凉气,嗓子不太舒服。”“孤就说你身子不中用,还不信。”姬无忧一把抱起段奚,让他窝在自己怀里,大步朝着明德殿行去。段奚则对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震惊不已,他之前怎么没想到?沈君识那么厉害,定然算出了姬无虞的未来,他知道姬无虞会死,而且死的极为屈辱,所以才躲在仙游宫不肯见人,尤其是不肯见姬无虞。会是他猜测的那样吗?被放在床上后,段奚大着胆子开口:“皇上,我听说国师能推测未来,是真的吗?”“你为何总提他?”姬无忧脱去外袍,神色不悦的看向段奚。段奚躲避着姬无忧的目光:“是皇上先提的。”“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想让国师为我测一测,看看我能活多久,免得哪天一不小心惹皇上生气,命丧黄泉。”“呵。”姬无忧冷笑:“你的命在孤手上,却舍近求远的去问别人,段奚,孤都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骂你愚蠢。”段奚勉强伸出手,抓住姬无忧的衣襟:“我私心里自然是希望活下去的,就看皇上愿不愿意让我活下去了。”“段奚,你还记得在大殿上说过的话吗?”姬无忧问。段奚抿唇,沉默不语。“你说,你就是撞柱而死,也绝不会侍奉孤。”姬无忧想起当时的段奚,跟眼前的人重合,那个时候的段奚少年意气,天不怕地不怕,似是刀山火海都敢闯,现在的段奚变了许多,平添了沉稳与温柔,不叫骂,不喊打喊杀,却比撞柱而死更加艰难,他艰难的在秦国求生存,只为保护自己的子民。姬无忧在段奚身上看到了一种坚定,那种坚定叫责任。段奚假笑两声:“过去了那么久,皇上还记得呢。”“永远都会记得,但孤还是更喜欢现在听话懂事的你。”姬无忧道:“懂事的人才能活长久。”段奚点头:“是,我知道了。”他一直都明白,老板只喜欢听话懂事的员工,可以没能力,但绝对不能跟老板对着干。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员工老板也会喜欢,那就是什么都会,一个能顶八个,这样的人就算桀骜些老板也不会开除,段奚自认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听话。况且他现在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更为了滇国百姓而活,有些时候身上责任重了,会变得愈发小心,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段奚猜的不错,第二天一早,刚用过早膳,颐康宫那边便传话要他过去。尽管已经猜到,段奚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知道太后的脾性,不会轻易放过他。茂实很高兴:“前几天寿宴时太后娘娘曾维护过公子,公子若能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说不准能多一层保障呢!”到时候就算皇上想要公子的命,太后也能拦上一拦。“但愿吧。”段奚没有茂实的天真,太后怎么可能向着他而不向着自家儿子?颐康宫位于后宫东面,穿过御花园,进入后宫,段奚身上已经出了汗,又绕过两座宫殿,几座凉亭,再路过一座佛堂,终于远远看到了颐康宫的匾额。此次茂实没有陪他一起,而是换了一个小太监,茂实毕竟是男子,去御花园还行,到后宫就不太合适了,至于段奚,太后亲召,又有谁敢阻拦?段奚被恭恭敬敬的请进颐康宫,然后就没了动静,嬷嬷让他稍等,段奚站在原地,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而且不能做小动作,比军训还要命。再加上昨夜姬无忧闹的厉害,段奚腿脚发软,幸好用过早膳,不然肯定会晕倒。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的声音,段奚神情一凛,站的更加笔直,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太后被嬷嬷扶着走出来,坐在上位。段奚拱手行礼:“见过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安。”“坐坐坐,快坐。”太后一脸和善,让嬷嬷给段奚准备了一个软垫放在椅子上,段奚脸红了红:“谢太后娘娘。”“身子怎么样,可好些了?”太后问道,她的声音温柔清澈,完全不像已经四十多岁。段奚回道:“已经好了,多谢太后娘娘关心。”“那就好。”太后点点头:“送去明德殿的补品可用了?”“用了一些,娘娘送的自然是好的,只是用在我身上可惜了。”段奚道。太后摆摆手,轻描淡写:“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你吃完了哀家再叫人送过去。”“那我便先谢过太后娘娘了。”段奚说着起身,再次拱手,不敢错了半分规矩。太后道:“你坐下,坐下,别一口一个谢字,哀家给你是看重你,莫要再谢了。”无忧自小话不多,跟平常皇子不太一样,就算有心事也从不宣之于口,如今有个人在身边,她很高兴,段奚稳妥伶俐,能照顾好无忧,只可惜是个男人,不能有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