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清早被吵醒的时候,靥娘正在桃林里胡作非为。
只见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阵后朝着地面比划了几下,地下便开始轰隆作响,接着就泥石翻飞,好好的桃树被挤到一边,硬是开出个四四方方的大坑来。
他目瞪口呆看了会儿,突然嗷一嗓子窜到靥娘跟前,张开双臂拦住她:“挖人子孙,天理不容!”
“谁要挖你那桃子桃孙了,只是让它们挪挪地儿,让个位置而已。”靥娘把他拨开,回身从地上捡起个画轴抛向空中,画轴在半空展开,正是前些时日从陈大姐家拿回来那副荷塘夜色。
这画不知是何人所画,机缘巧合有了灵,幻化出吸人精魄的画妖来,如今画妖已除,只余一处波光粼粼的荷塘,微弱灵力若隐若现。
靥娘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个小巧的白色物件,她将那物件投入画中,陡然间画卷灵力大盛,荷塘池水暴涨,满的仿佛要从画中漾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池水涨到最高的那一刻,靥娘双指化剑,隔空一划,暴涨的荷塘便如瀑布般自画中倾泻而下,注入四四方方的大坑中。
须臾之间,整片荷塘便从画里移到了桃林,小院前,清风徐来,碧波荡漾。
“你、你刚才用的是啥?楚家小娘子给你的妖骨?”君莫笑心疼地倒抽凉气,“那可是大妖的妖骨,你化了它做池塘?简直暴殄天物!”
靥娘满意地背起手欣赏自己的新池塘,听他这样说,不以为意道:“我试过了,这妖骨的灵力无法与我相融,用不了。”
“无法相融?”君莫笑闻言围着她转了两圈,奇道,“难道你真的不是妖?”
大妖的妖骨附着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只能被妖吸收,所以黑眚吞了妖骨会妖力大增,而楚山容捡到妖骨却不能为己所用,至于靥娘,她前尘尽忘,两人相识几百年,君莫笑用尽各种办法,还是无法看透她的真身。
“早就说我是人了嘛,偏就不信。”靥娘不耐烦推开他凑到自己跟前的大脸,低头从绣囊翻出另一块妖骨:“呐,还给你留了一个。”
“我不敢,万一吃下去变得跟那黑眚一样丑可咋办?”君莫笑才不要,他这张脸可是费了老大功夫才修炼出来的,几百年修为,起码有一半花在了脸上。
“变丑不至于,就怕妖骨的妖力太盛,让你失了心智。”靥娘想了想,“你先收着,等我想出化解之法,再把里面的妖力度化给你。”
“也成,省得你哪天心血来潮把这块也拿去造池塘。”
两人正说着话,屋檐下的护门草突然晃起来,黄铜铃铛叮铃作响,一边喊着:“来生意啦!来生意啦!”
“呀,来生意啦!”靥娘把妖骨往君莫笑手里一扔,转身就跑,君莫笑忙不迭接住,只见她一阵风似的跑进两棵一模一样的桃树中间,光芒一闪,消失不见。
“一千多岁了能不能有点长进,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君莫笑把妖骨塞进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被荷塘挤得歪歪扭扭的桃树,随口跟护门草护护聊着天。
“护护,你说靥娘如果不是妖,会是什么呢?”
护护高兴地晃着铃铛:“是人!主人是人!”
“哪有一千多岁的人啊?人参还差不多……对对对!明天我去问问东边林子里的老山参,看他知不知道。”
山下离官道不远有处茅草房,篱笆围墙,房门虚掩,门前一小块开垦出的菜地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冒出绿油油的芽。
这是靥娘对外宣称的住处,门口的铃铛与山上的铃铛相连,若有人来访,便可通过桃林里的结界顷刻到达。
靥娘踏进结界,上一瞬还在山上桃林,这一瞬已经到了茅草屋内,假装刚听见响动一样从屋子里推开门走出来,只见篱笆外站着三个人。
“陈大姐?”她认出其中一位是之前请她捉妖的陈大姐,另两位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四十多岁,像是夫妻。
见她认出自己,陈大姐热情打了声招呼,又跟身边两人介绍道:“纪叔纪婶,这便是我跟你们说的仙姑,仙姑神通广大,素华妹妹的事找她准没错!”
“仙姑……竟这般年轻吗?”看着面前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纪家夫妇心里犯起了嘀咕,两人对视一眼,纪婶咬咬牙先跪了下去:“仙姑慈悲,救救我的女儿吧!”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纪叔也跟着跪下,悲呼道:“救救小女,求仙姑救救小女!”
齐州城,纪家。
靥娘一进纪家,便看到了西边房间里溢出纯白无暇的妖炁,但这妖炁中还夹杂了些许暖意融融的人气,缠缠绕绕,一时妖炁多些,一时人气又压过去。
“这是……妖胎?”她皱眉,古来今往,人与妖结合诞下孩子的事情并不少见,但因为妖炁凶猛,会吞噬生机,人类女子无法承受,所以半妖的父母向来都是妖族女子与人族男子的搭配。
听她一语道破,纪婶当即掉了眼泪,指着西边房间哭诉道:“仙姑说的没错,是我那可怜的女儿素华被妖怪所迷,有了身孕,初时她也不知,只是偶尔腹痛,后来愈发疼痛难忍,肚子也越长越大,这才知道是怀孕了!”
“但素华很乖,并未与男子私通,只说近半年有个男子常常入梦,这等诡异之事肯定不能说出去,于是我们就想偷偷打胎了事,谁知这胎根本打不掉,不到一个月时间肚子便大的如同快要临盆,更可怕的是昨晚院子里突然电闪雷鸣,之后素华的房间就像罩了层罩子一样,进也进不去,喊话也听不见……我可怜的素华,我苦命的女儿,如今在里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大哭起来,陈大姐劝了几句,也跟着抹泪,道:“素华妹妹自小就乖,善良有礼,人也漂亮,年前遇到时还好好的呢,怎的过了个年就……”
“今早纪婶找到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好好的姑娘怎的就遭了这种难,仙姑,您是有大神通的人,可一定要救救她!”
“这房间被施了障,所以你们进不去。”靥娘听完,手指虚空一点,环绕在素华房间周围的屏障瞬间破碎,“现在好了。”
纪家夫妇试探着向前,果然那道看不见的墙消失了,两人来不及道谢便慌忙推开西屋的门冲进去,喊着女儿的名字:“素华!爹娘来了!”
西屋不大,却是整洁又精致,华美的梳妆台,绚丽的琉璃灯,还有各处拙朴可爱的小摆件,无一不彰显着父母对女儿的关心与宠爱,缀满流苏与珠帘的纱幔后,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静静躺在床上,小腹高高隆起,散发着越来越浓重的妖炁。
靥娘凤眸轻阖,生出重瞳,再睁眼时瞳仁已是墨蓝色,她盯着床上女子的腹部,抬手打出一道灵力。
灵力去势凛冽,利刃一样劈开腹部周围的妖炁,忽而又化作柔和的绿色,将女子腹中妖胎轻轻包裹起来。
接着,她双手结印,点点金光汇成光球,没入女子身体。
金光入体,女子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她睁开眼睛,轻轻喊了声:“娘。”
“哎——!娘在呢,娘在呢!素华不怕啊!”纪婶一迭声答应着,“娘跟你爹请了仙姑来,就是前些时日给你陈姐姐家除妖的那个很厉害的仙姑,肯定能把妖怪打跑!”
她伸手摸摸女儿的脸,又落下泪来,“我的乖女儿,几时受过这样的罪?”
纪叔见女儿醒了,激动的老泪纵横,对着靥娘就要跪:“仙姑一定要救救素华!”
“纪叔不必如此。”靥娘连忙将他扶住,又看向素华,“纪娘子,我现已将你腹中妖胎用草木灵气包裹,让胎儿与你暂时隔离,也断了妖物对你的控制,但此非长久之计,还请你将事情前因后果细细告知,也好早些寻得破解之法。”
素华被纪婶扶着坐起来,斜靠在床头,听靥娘如此说,低头看看自己肚子,眼中泛起泪花。
“不瞒仙姑,小女子自幼便谨遵父母教诲,未曾出过远门,从不与陌生人搭讪,更没有招惹过妖物,实不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与男子私通,如何、如何就会有了身孕?”
她靠在自己娘亲肩膀,泣不成声,“娘,我没有!我没有!”
“乖女儿,娘当然信你。”纪婶也跟着哭起来,“这半年你从没在外过夜,就算是白天偶尔出门也会告诉爹娘去处,怎可能做出私通之事,莫不是咱们不小心冒犯了哪路神仙?若真是如此,要降罪也降罪给我!不要折磨我的女儿啊!”
“没有哪路神仙会让人怀上妖胎的,纪婶切莫多想。”靥娘截住她的话,又问道,“纪娘子,我方才听你爹娘提起,说近半年有名男子常常入你梦境,可有此事?”
素华止住悲声,点点头小声道:“没错,自去年入秋之后,我便时常梦到一名年轻男子,他对我……对我……我本是不允的!我说了不行!可不知为何却挣扎不得,只能任他摆布。”
她说着直起身子,眼神迷茫,“仙姑,难道真的是他?那、那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亦梦亦真,亦梦亦假,若纪娘子认为那是梦,也可以是梦。”
靥娘望过来,眼神中带了几分怜爱,“你且告诉我,梦中那位男子是何模样?可曾告诉过你他的名字?”
“鸦羽乌发,丰肌清骨,着一身褐衣,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素华颦着眉,慢慢回忆道,“他说他姓白,家中行三,唤作白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