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喜欢,回头哀家去了,让膳房的人去内膳房伺候。”
太皇太后笑眯眯说道。
康熙怔了怔,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万岁爷,哀家活得够久了,如今连曾孙女都有了,哀家也心满意足了,何况如今还见到您最后一面,便是现在走了,也没有遗憾。”
康熙喉结滚动,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这番话是太皇太后心里的话,如果不是为了见他,太皇太后也不会强撑着,让人用药吊着命。
先帝爷和孝康章皇后去的时候,康熙太小,且和先帝爷,生母都不亲近,虽然感伤,但不至于太过悲痛。
赫舍里皇后和钮钴禄皇后去的时候,康熙太忙,内忧外患,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太皇太后不同,这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祖母,是教导他做人做事,处理国事的祖母……
“您别说这样的话,您就不想看看太子大婚。”
康熙艰难地忍着悲痛,说道。
太皇太后摇摇头,“哀家什么也不想了,哀家这辈子其实也就盼着大清好,盼着皇帝您好,您做得很好,哀家也相信,太子他们将来个个都会是有出息的,哀家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窗外飘雪不断,太皇太后转过头,朝外面“看”去,“哀家入宫时是天命十年,转眼已经六十二载了……”
许是见到了万岁爷,太皇太后的身体从那日后江河日下。
她的脸颊凹陷下去,双眼无神,连人参汤都喂不进去了。
康熙回来后,每日晨昏定省,就连上完早朝也都会来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
不只是后宫的人,就连京城的人也都知道,太皇太后估计是撑不过今年了。
在这种情况下,今年的腊月格外萧条。
往年腊月,各家各府上都会请戏班子到府上唱戏,可今年,甭说唱戏了,就是青楼楚馆也都萧条了,没几个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作死。
十二月二十五日。
这日天气突然放晴,连下了好几日雪这难得的天晴也仿佛一扫先前的阴霾。
雅莉奇在阮烟这里逗着两个小妹妹玩。
两个小格格现在已经会爬了,爬的还挺利索。
“砰砰砰……”拨浪鼓不断翻转,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呀呀。”大哭包朝拨浪鼓伸出手,试图抓住。
可雅莉奇这个坏心眼的,却故意往后退了几步,朝大哭包招手:“快爬过来,谁要是赢了,姐姐给她糖果吃。”
“呀呀。”
大哭包抗议不止。
小哭包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一点儿也不给雅莉奇这个姐姐面子。
阮烟难得得闲,和安妃脸上带着笑看着几个孩子闹着玩。
而此时。
慈宁宫中。
太皇太后忽然睁开眼,她闷闷咳嗽一声。
这动静,引起了外面人注意。
苏麻喇姑连忙和钮钴禄贵妃都进来。
“苏麻喇姑。”眼前的人模样模模糊糊,但太皇太后还是认出了苏麻喇姑来,朝苏麻喇姑伸出手。
苏麻喇姑先是一愣,紧接着是一喜,再然后却是突如其来的难过。
她知道,太皇太后这般模样,怕是回光返照。
“太皇太后。”苏麻喇姑搀扶起太皇太后,伺候她坐起身来。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
人在即将离开世界的时候,能接受自己的命运,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她平静地说道:“哀家怕是要死了,去把万岁爷、后宫妃嫔和阿哥们都请过来吧。”
“是。”
苏麻喇姑忍着悲痛点头。
她立刻让人去各宫通传。
不到一盏茶时间。
紫禁城里所有的主子都聚集在了慈宁宫。
这是后宫中最为尊贵女人的住处,而如今,现在这个最尊贵的女人就要走了。
康熙、后宫妃嫔、阿哥们无不面露哀伤。
至于,真真假假,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皇上。”太皇太后朝明黄色的身影伸出手。
康熙迈步上前,跪在太皇太后的床榻旁,握着太皇太后沧桑枯瘦的手:“皇玛嬷。”
“哀家的丧事莫要大办,朝廷上下都要用钱,以国事为重。”
太皇太后从容说道,“您也不要哀毁过甚,大清就指望您呢。”
“皇玛嬷!”
康熙眼含热泪,嗓音沙哑。
为了让太皇太后长寿,他什么办法都试过,甚至还向满天神佛乞求,用自己的寿命补给皇玛嬷。
可是,苍天无情。
“哀家这个岁数去,是喜丧。”
太皇太后面带笑容,“大家该高兴才是。”
话是这么说,可谁敢露出笑容来。
在万岁爷悲痛这个时候,莫说笑出来,就是言行举止稍有不对都怕是要遭殃。
“皇贵妃。”
太皇太后朝佟佳氏看去。
佟佳氏忙膝行上前,跪在太皇太后身侧,“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佟皇贵妃一眼。
当年,佟佳氏进宫,太皇太后其实不是没动过让佟佳氏为后的心思,只是此女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为后怕是一国之不幸。
万岁爷心软,念及母家旧情,纵容不喜佟佳氏,他日未必不会为难立佟佳氏为后的事。
康熙听着太皇太后的心声,心里越发羞愧。
他为帝多年,竟然让祖母临终时还担心他的私事。
“皇贵妃身子弱,皇帝,你可得答应哀家,日后不可让她操劳宫务,得让她好好养身子才是。”
太皇太后眉眼带着慈祥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叫佟佳氏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佟佳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后宫妃嫔都为之一惊。
太皇太后这话,是要彻底断绝佟佳氏插手后宫事务,甚至封后的可能性啊。
今日这番话说得好听是要让皇贵妃养身子,可传出去,佟佳氏一族的女子还有何颜面见人?
“孙儿答应您。”
康熙没有犹豫。
这事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佟佳氏身子一晃,险些软倒在地上。
她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看着康熙,似乎不敢相信康熙会这么绝情。
但康熙,早就在收到太皇太后的信,知道佟佳氏在太皇太后身子不行后,第一时间把事甩给阮烟和钮钴禄氏时,就对佟佳氏心生厌恶了。
作为副后,作为晚辈,佟佳氏不仁不孝不忠不义,没有废掉佟佳氏,不过是为了四阿哥,为了佟佳氏一族的面子。
慈宁宫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
先前那些疏忽太皇太后,怕担责任的妃嫔都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太皇太后接下来要处罚的是她们。
但是她们高估了自己的身份,也低估了太皇太后的心胸。
若非不是为了替康熙解决佟佳氏这个麻烦,太皇太后才懒得去管佟佳氏的那点儿小心机。
“善贵妃,钮钴禄贵妃。”
太皇太后的声音很小,但在此时,再小的声音,众人也都不敢疏忽。
阮烟和小钮钴禄氏连忙上前。
太皇太后看了二人一眼,视线停留在阮烟身上,“后宫事务,哀家就交给你们二人了,哀家相信你们。”
“臣妾二人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阮烟和钮钴禄氏忙说道。
一时间,不知多少妃嫔投来复杂的眼神。
太皇太后临终托付,善贵妃和钮钴禄贵人二人地位从此就更不同了。
阿哥们心里也复杂,尤其是胤褆、胤祉他们也都希望太皇太后能提起他们的母妃,就算不为什么权利,好歹惠妃、荣妃也能顾全下面子。
然而,上位者从不考虑下位者的想法。
就算是惠荣等人看直了眼,太皇太后也没有提起他们。
太皇太后只让胤祺上了前。
胤祺哭的涕泪俱下,他养在皇太后膝下,又何尝不是养在太皇太后跟前。
这些阿哥当中,和太皇太后感情最深的就是他了,一路奔波着急回宫的人也是他。
“好孩子,莫要哭了。”
太皇太后对五阿哥有着不同于对其他阿哥的慈爱。
她的手冰凉凉,将手腕的佛珠戴在了五阿哥手上,“乌库妈妈是去长生天,你是好孩子,以后可要照顾好你祖母。”
一直沉默的皇太后忽然低下头,一滴滴泪水落在了地面上。
“乌库妈妈!”
五阿哥失声痛哭。
太皇太后露出一个笑容,眼睛渐渐合上,她的双手垂下,呼吸也停了。
慈宁宫瞬间安静片刻。
紧接着,一声痛哭声响彻了紫禁城。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太皇太后驾崩,丧钟响彻京城。
明相府、索相府各府均都换上披麻戴孝。
举国同悲。
太皇太后年幼入宫,历经三朝,从妃嫔到皇太后再到太皇太后。
满朝文武莫有不敬佩她品德本事的。
她活着,虽从不插手朝廷事务,却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让人心里安定,因此,她的驾崩,不少人心里着实有些难过。
恭亲王深夜提着酒壶去了裕亲王府。
裕亲王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不像话弟弟:“太皇太后今日驾崩,你这是像什么话,就不怕被人告上一状,回头撸了你这亲王!”
恭亲王混不吝地笑了下,把酒壶放下,“二哥,您就别念叨了,今儿个就你我兄弟,难道还不能说几句真心话?再说,难道在你府上,我还不放心?”
裕亲王张了张嘴,看着恭亲王笑得扭曲的面容,到底还是闭上了嘴,在他旁边坐下。
恭亲王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二哥,咱俩碰一杯,祝贺太皇太后早登极乐。”
他说完,不等裕亲王反应,拿起酒杯就猛地一灌。
“何苦如此。”
裕亲王忍不住说道。
恭亲王冷笑:“您别以为我恨她,成王败寇的道理我懂,他日等我额娘死了,我也找您喝一杯。”
裕亲王一听这话,便不言语了。
当年陈庶妃谋害当今圣上,被太皇太后发现,太皇太后捏着陈庶妃,愣是没废了她,活活折磨到现在,也是因此,当年后宫才没再有人敢对当今圣上下手。
而恭亲王因生母的罪行受迁怒,一直不得重用,直到康熙十年才得了亲王位置,封号为恭。
这个恭,是恭顺的恭。
太皇太后是把施恩的机会留给了当今圣上。
“二哥,那位我恨她,也服她,咱们大清,要是没有她,真不一定有今天。”
恭亲王似笑似哭,“来,这一杯咱们敬太皇太后!”
夜深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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