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闲又把画笔递给了游野:“你要画画吗?”
问是问,但他其实也有几分要求的意思了:“我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游野看着他递来的那支铅笔,先本能地握住了。
单闲松开手,他的手就也跟着下落。
游野小心地滑到刚刚单闲握过的地方,感受着上头属于单闲的温度。
他的感官还有点迟钝,所以游野并不能分辨温度是比他掌心的温度低还是高,他只知道这是属于单闲的体温。所以他本能地想要握住。
游野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笔,第一时间没有反应。
单闲等了他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话,就耐心地再度开口:“嗯?”
游野这才从入定中回神似的,抬起了眼:“…你想看吗?”
说得好像他想的话,游野就算不想画也会为他画。
单闲轻轻一笑,装作没有听懂这话潜藏的含义:“想看看你画画的技术怎么样。”
游野缓缓地应了声:“好。”
他换了新的画纸,小心地把单闲送他的画放在了不会被碰到的地方,就拿着单闲递给他的笔准备构图。
那是支6b,颜色比较深,其实不太适合构图,通常都是用来铺调子的,但单闲没有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他有时候还会直接用炭笔构图。
游野画画的动作很慢,单闲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也没有意见。
单闲觉得游野是有画画基础的,而且应该学了不少时间,他没有那种新手会犯的错误,且动笔也没有生涩感,想来应该经常会画画。
他真的挺想知道游野平时都在画些什么,这对于他分析游野现在的状态会有辅助作用,只可惜看不到。
在游野的慢慢动作下,一幅画也开始成型。
他选择的是人物素描,画的单闲很生动,是一幅堪称完美的作业,但在他想画翅膀时,他就有几分笨拙,攥着笔的手也不住收紧,指关节绷得泛白。
单闲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果断开口:“你想画翅膀吗?”
游野抿着唇,有点重地嗯了声。
“你要先定位置。”
单闲抽出一张空白的画纸,没有用画板,就拿起hb给游野做示范:“你看。”
他先圈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再定位:“这样就是展开的翅膀。”
他示意游野看他画横线的位置:“这里是尖尖,这里是弧度,然后在这个范围内就是翅膀的大小。”
单闲用笔擦掉,再给游野画了两个框和几条线:“这个是收拢的翅膀,这里是翼角,这里是垂着的最长的那根羽毛尖尖。”
游野今天状态确实还可以,他照着单闲的定位了个展开的翅膀,位置定得几乎相差无几,但脑袋思绪终究是混沌的,羽翼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清晰又模糊,像是覆盖了数不清的雾,朦朦胧胧。
不过这一次,游野没有内耗。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单闲会教他,而且他想让单闲教他。
单闲刚刚说话……
比平时还要温柔。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在谈及画画时,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教学,他的眉眼间总会有几分像是看孩子的柔软,那双眼睛也带着微弱的光,好像夜空初升的启明星,孤独却明亮地闪烁着。
那么遥远,却又那么吸引人。
游野动了动唇,缓慢地主动开口:“我,不会了……”
于是单闲干脆就开始了教学课:“这样,你看我画。”
他之前去兼职过画室的美术老师,对教学生也颇有心得,所以不是单纯地自己炫技,而是以教会游野为主。
游野真的有很努力去把注意力集中在教学上,可他的老师是单闲,就导致他也是真的很难专注。
他的视线,甚至是其他的感官,都不自觉地放在单闲身上。
屋内的光线是昏暗的,也因此,单闲整个人才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像是在他的梦境里,而不是真实的存在。
更别说游野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人们都说梦里是感觉不到痛的,但他在梦里也会觉得痛。
加上日常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力是片段式的,所以他到现在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怎么就这么巧,单闲被他父母找上。
怎么就这么巧,单闲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定是梦吧。
游野望着单闲过于优越出色的五官,指尖微动。
他其实是很想触碰单闲的,但肢体接触……
游野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整个人也是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
幻痛从他的脚趾尖蹿到了天灵盖,那种血管里传来的刺痛感简直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电网,于无形之中网住了他的灵魂,把他整个人困在其中,电流不停歇地折磨着他。
要不是因为记着单闲在旁边,要不是因为单闲轻轻柔柔的声音也萦绕着他,像是现实世界的一根线,也像是拉住风筝的那根线,游野就要发病也是发疯。
他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单闲一惊。
单闲下意识地想要扶住看着好像要摔下去了的游野,但又想到游野对肢体接触特别应激,只能收回手,微微扬了语调去喊:“游野?”
单闲的声音让游野从嘈杂、混乱的大脑中找到了更加粗的线。
他几乎是拼了命地攥住,却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游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偏偏本能和记忆让他咬死了牙关,咬到口腔里都弥漫起了淡淡的铁锈味,也不肯松开。
不能说……
不能喊他的名字……
画板砸落在地上,游野从茶几上滑落,蹲在了地上,既是呈防御姿态抱着自己,又因过度克制,生生将手里的铅笔折断。
铅笔的木屑扎进了他的掌心里,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弥漫,他却根本感觉不到掌心的痛一样。
因为有更加无法忍受的刺痛占据着他所有的感官,他的神经都在抽痛着,让他恨不得干脆杀了自己。
好痛……
游野甚至跪倒在了地上,嗓子里发出了奇怪又诡谲的“嗬嗬”声,好像濒死之人的求助。
单闲知道他犯病了。
他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了华隐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
如果游野犯病,他要立马按下报警键,立马离开游野身边,因为游野会很快进入无意识的狂躁防御阶段,杀人都有可能做到。
单闲下意识地要去摸自己口袋里的报警器,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游野身上。
游野抱着自己的头,已经蜷缩在地面上了,他那么大一只,蜷缩的动作看上去是有几分滑稽的,可也分外可怜。
单闲的手攥成拳头,紧了紧,在短短几秒的迟疑后,他最终是蹲下丨了身,试图去唤回游野的理智:“游野。”
他轻声:“你还好吗?”
没有药,没有镇静剂。
如果是别的精神疾病患者,单闲还可以试图用肢体去安抚对方,轻拍脊背什么的…但偏偏游野对肢体接触排斥到靠近一定的距离就会发狂……
是他们刚刚太近了吗?
单闲尽量缓着语调跟他说话:“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现在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游野能够听见。
但是明明近在咫尺的单闲,声音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若有若无,他发了疯地想要抓住,却又不敢。
他害怕他抓住了,他们就会发现单闲。
单闲做错了什么……单闲什么都没有做。
是他的问题…是因为他看到了单闲,所以才会这样……
游野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哪怕他的指甲被他自己用牙齿啃咬到见了肉,这一下抓下去,还是在太阳穴到耳朵甚至是脖颈那一块儿都留下了几条深痕,转眼就渗出了红色的血丝。
单闲一惊,语调都不自觉地扬起了一点,声音也大了:“游野!”
他要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单闲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抓到了游野病历本上被重点标红的一句话。
“病人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里是现实世界!不是你的梦!”
单闲动了动唇,还是把第三句话也说了出来:“我也是真的!”
游野很明显地一顿。
单闲有点紧张地吞咽了下,语气稍微缓了下来,但声音里还是有几分急切:“你睁开眼看看我。”
游野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一片昏暗,但单闲的轮廓却那么清晰。
他的眉眼、鼻梁、唇、比年少时明显了许多的喉结,那张长开了后更加惹眼的脸,无不在告诉游野这不是他最无力绝望的那个时候。
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他藏在心里的小少年,都长大了。
游野对上了单闲的眼睛,他的脑子就在这一刻倏地无比清明。
单闲在担心他。
他还是抑制不住身体本能地轻颤,幻觉带来的剧烈刺痛是消减了一点,但没有立马消失。
他动了动唇。
第一次说话,声音没有从嗓子里挤出来。
于是单闲更加担心了:“游野……”
他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时,真好听。
游野张了张嘴。
他好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但第一句话就是:“…疼。”
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像是哭腔,又似乎是把多年的委屈宣泄了出来:“好疼。”
这话出口时,游野的眼睛就瞬间朦胧。
眼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但记忆中的嘲笑和看好戏的兴奋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因为在他对面的是单闲。
游野在痛苦中,清楚地听见单闲的声音都绷了起来,带着藏不住的心疼和一丝无措的焦急:“你哪里疼?伤口吗?我……”
他想说喊医生,但“医生”是游野的禁词,所以他只能在轻呼出一口气后,低声问游野:“我能怎么帮到你吗?”
于是游野的心中又升腾起一点隐秘的愉悦和满足。
他的指尖微动,可最后还是没有敢触碰单闲,只是用喑哑干涩的嗓音,迟缓地喃喃了句:“你别怕我。”
他甚至连要求都不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