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低着头如同名字一般沉默不语,额头上的鲜血缓缓留下,这是刚刚被他的主人用茶杯砸出来的伤口。
嘀嗒,嘀嗒。
鲜血混杂着汗水落到地上,李默的额头上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可他动都没有动,只是任由双腿逐渐发麻。
良久,头顶上传来几声冷笑,随后便是一条雪白的丝巾被扔下。
大乾户部员外郎,李圣恩低头看着这条自己一手养大的狗。
“擦擦吧!流到满脸都是了。”
听到主人的声音,李默如蒙大赦,从地上捡起丝巾,仔仔细细的讲脸上的血迹擦干,之后捂住额头。
等到李默擦干净,李圣恩满意的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家养的狗,平日里的花销一大部分都是这条狗奴才贡献的,自然要给他些体面。
“你在和我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李圣恩沉声说道。“说慢些,仔细些,不要遗漏。”
“是。”
李默回答道,又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自打得了您的吩咐,按照安排,这些日子,赵小五带着十几个人每日都去顾家门前闹事,要把顾家唯一剩下的那个寡妇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昨天也是如此,按理说,咱们是打算一步一步慢慢行事,等那些人的目光从顾家身上挪开之后,再直接出手,因此这些日子都是过了申时去,在门外闹上一两个时辰再回来。”
“可谁知道,昨天夜里这十几个人一夜未归。”
“赌坊里这些不成器的东西,休息的时候出去胡混也是常事,因此下面的管事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着这些人不知跑到哪里去厮混。”
“可谁知等到第二天点卯的时候,这些人仍然不见踪影,管事报到我这里,我当即安排下面的人沿着赌坊到顾家的路一路寻找,”
说到这里,李默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最终,最终在路上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这些人。”
“那条巷子左右不过三尺,里面也没有人家,因此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赵小五带着出去的十几号人,竟然全都死在在了里面,连赵小五本人,也被打折了两条腿,手上两个大拇指被切了下来,就坐在地上的血肉秽物之中,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
听到这里,李圣恩打断了李默的话。
他的声音很稳,稳到仿佛赌坊死伤的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稳到和之前判若两人。
“死的那些人,死因都是什么?”李圣恩平静的问道。
而听到李圣恩的问题,李默想起当时看到的场景,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那些,那些人都是因为流血过多死的,但他们身上没有刀剑兵刃的伤口,而是,而是全都被人硬生生用手撕下了臂膀。”
“巷子里到处都是血,残肢断臂满地都是,墙面都被染成了红色。”
李默苦笑着说道:“光是打扫清理,就费了好大的功夫。”
“用手?”
李圣恩有些疑惑,难不成是炼体的功夫?
也只有那些满脑子肌肉的傻大个才喜欢空手对敌,而且还这么暴力。
说起来兵器拳脚其实都是殊途同归,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甚至刀剑说到底还是手脚的延伸。
可实际上只要行走江湖的人士,还是习惯用上兵器。
无他,
一寸长一寸强。
就好像两个人打架,身高体重都相仿的情况下,肯定是手长脚长的一方占据优势。
更何况兵器的锋利和坚硬更是远胜于手脚。
不过徒手也并不是没有优势,那就是灵活。
兵器只是手脚的延伸,和真正的手脚还是不同。
不过喜欢撕人的,也只有那些炼体的傻大个。
仗着身强体壮,力大抗揍,这些傻大个最喜欢的就是贴身近战然后暴力撕人。
李默看到主人一脸若有所思,适时的闭上了嘴巴,重新低下头静静等待。
没等太长时间,李圣恩接着说道:“你继续说,现场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李默仔细思索一番,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巷子里的情况极为惨烈,简直如同地狱一般,满地都是血肉,根本看不出有打斗的痕迹。”
“那个赵小五呢?”李圣恩耐心的问道。“你们去的时候就已经疯了吗?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用刑的痕迹?”
“那倒是没有,他身上除了断掉的两条腿和双手拇指之外,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李默缓缓回答道。“将他带回去之后,便立刻去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他这是,这是给吓傻了。”
“吓傻了?”
李圣恩有些疑惑,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李默。
李默的脸上露出苦笑,说道:“对,被吓傻了,而且估计再也恢复不过来,就算以他的情况,恐怕恢复过来也是个废人了。”
“哼!”李圣恩冷哼一声。“一个废人,不过本来就是废物,他有什么家人没有?”
李默在心里回忆一番,说道:“没有,赵小五是五年前从外地来京城讨生活的,听他说家里的人都死光了,这些年也没有娶妻生子。”
“那就好办,按老规矩处理吧。”李圣恩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的说道。“给他一笔安家银子。”
“是!”
赌坊的老规矩了,凡是为赌坊做事的人,出事了都会有一笔安家银子。
不过拿了这笔银子之后,你就再也和赌坊没有关系了。
“大人,咱们还要不要……”李默犹豫的说道。“还是先停两天,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停两天?”
李圣恩的声音有些冷漠,语气冷的如同寒风。
“继续派人去闹,一定要赶快把顾家剩下的那个寡妇赶出京城。”
“你知不知道她手里可能有什么东西?知不知道,这东西一旦暴露出来,不止是我,京城里会空出多少宅院。”
“抓紧时间,时间不多了。”
……
李二带着周故又来到顾家小院门前,依旧是和昨天一样,轻轻敲门之后,顾大嫂小心观察一番之后,讲二人让了进来。
今天的顾大嫂和昨天看起来倒是不同。
昨天脸色憔悴,今天容光焕发。
周故看了看扶着腰的黑眼圈李二,会意的笑了笑。
“你们怎么又来了,”顾大嫂有些无奈。“这房子不租了,小兄弟,不然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听到顾大嫂的话,周故只是笑了笑,摆摆手说道:“算不上什么麻烦,昨天那些人不是已经打发走了吗?”
“昨天是你……”
顾大嫂一时间有些发愣,昨天外面的喊声消失,她只当那些人有什么事先走了。
而周故,她和李二还以为周故也是先行离开了,怎么也没想到,外面那些人竟然是周故打发走的。
“顾大嫂,”周故笑着说道。“我今天来不是想租下这里,而是想买下这里,你开个价吧,价格合适咱们立马去签订契约。”
买下……
听到周故的话,顾大嫂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她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一旁的李二。
“咳咳。”
李二轻咳了两声,揉了揉腰,悄悄咧了咧嘴站了出来。
“顾家嫂子,要我说,如今顾大哥和顾家的两位老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自己一个人每天还要被那些打手无赖骚扰,这又是何苦呢!”
李二眨了眨眼睛,劝说道:“顾大哥不在了,可这日子还得活下去,你总不能守在这家里一辈子也不出门了吧?”
“可是,可是这毕竟是老顾辛辛苦苦置办下来的家业,怎么能就这么卖了?”顾大嫂皱起了眉头,“而且离开这里,那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嗨呀!”
李二猛地一拍大腿,说道:“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把这房子卖了,你大可以带着一笔钱回乡下老家去啊!就算不想回去,那身上有一笔银子干什么也方便,难道要守着房子饿死吗?”
说道干什么也方便,李二瞪大了眼睛,脸上一脸希冀之色。
顾大嫂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大嫂,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周故脸色凝重了下来。“那四海赌坊的人,这次找上门可不是为了银子,你继续呆在这里迟早会出事的。”
??
听到周故的话,顾大嫂迷茫的眼神一下子清醒过来,脸上有些害怕。
“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大嫂连忙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家老顾死了,四海赌坊那些人想趁这个敲一笔银子吗?”
周故笑了笑,接着说道:“吃绝户这种事,做的人基本都是什么人?不用我说你也见过吧?”
顾大嫂点了点头,的确,她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这种事情,尤其是不少乡下地方。
最开始是这家人在自己死后,无儿无女,生前遗留的土地财产,会被村子里的乡绅全部变卖,换成银子,然后用这笔钱,在村里摆上流水席,宴请村落的每家每户。宴席多则持续几个月,少则也会吃上几天,直到吃光吃尽这家人的所有积蓄。
这就是吃绝户,一家人所有的积累最终付诸东流。
到如今已经不只是这样,像她这种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丁,只有自己一个寡妇,也是吃绝户的对象,往往就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或者乡间无赖上门骗抢。
看到顾大嫂陷入了思考,周故接着说道。
“若是一群地痞流氓,说不定是看你们家出了意外,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一群人盯着赌坊的名头来干吧?”
“这群人与其说是想敲诈勒索,倒不如说是想要蓄意报复,说不定是和你们家之前有什么过节,如今是奔着让你们家破人亡去的。”
“当然,现在看起来也差不多了,顾家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顾大嫂越听越心惊,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害怕。
“顾大嫂,”周故诚恳的说道。“我之所以先说这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就是怕你疑心我是为了压价,我是真心诚意想买你这房子。”
“而现在这情况你也明白了,你若是接着留在这里,恐怕他们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样,你出个价,只要价格合适,我绝对不还价,现在就去签订契约。”
顾大嫂有些慌张,
“我,我不知道……”
一直在旁边的李二这时开口说道:“这样,我来说个价格,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就接着往下谈,要是不合适就再看看怎么样?”
说着,李二担心的看向顾大嫂。
而顾大嫂此时已经六神无主,更何况昨晚之后,她和李二又成了那种关系,心慌意乱之下便默不作声。
最终,周故花了二百两银子拿下了顾家这间房子,而顾大嫂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说要去投奔一个亲戚,剩下的东西就都留给了周故。
在李二的见证下立契之后,一式三份的契约,周故一份,官府一份,牙行留下一份,周故在大乾也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这让他的心情也变好了些。
立契之后,李二和周故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的离去,估计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周故也不甚在意,房子都买完了,牙行自然也就没用了。
简单在家里安置之后,眼看着到了午饭的点,思索再三之后,周故迈步走向了熟悉的老地方,云开楼。
掌柜的再次见到周故有些吃惊,毕竟这位客人上午才刚刚退了房间,这才一个多时辰,结果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不过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开客栈酒楼,自然就是和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比这更离奇的事掌柜的也见过。
多听,少说,不问!
总不会出什么漏子的。
也的确是如此,周故只是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又在这里订了一桌晚宴,吩咐等到傍晚送到家里,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至于为什么要订一桌晚宴,自然是为了恭贺自己乔迁之喜了。
周故准备晚上邀请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柳随风来做客,毕竟除了他,周故在京城也不认识什么人了。
哦!
还有一个,那个一袭红衣,名字叫做红鱼的姑娘和她的丫鬟翠儿。
红鱼…
何处飞来双白鹭,浅溪逆上小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