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司大人。”刚刚从江南西路调来的蔡挺,学着李宁的语气称呼着庞籍,“下关刚到晋江,就钻进了山沟子里。但翻了五六十个山洞,才找到四五处出产硝石的地方。而且产量都不算高,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啊?”
“子正(蔡挺字),你这已经算好的了。我带了400多号人,翻了1000多个洞,连隔壁县的都没放过,还险些跟人打了起来,结果照样也没什么收获。”
从两浙路紧急调来的梅尧臣,向来以风雅著称,但这次为了硝石,竟然也钻进了山沟子里。
庞籍在心中暗暗盘算:真不知李宁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妄图聚拢如此之多的青年俊彦,难道他就不担心折了寿数?
“那也得接着找啊。”心里多了几分盘算,说话难免没了水平,庞籍唉声叹气的样子,反倒是让年轻官员们更加没了底气,但他们很快就听到了一个让他们无语的噩耗,“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好去茅厕旁边……”
“醇之兄……咱能不说这种话吗?”
这话是从厅堂外面传来的,而那里正有一个人的身影在不断靠近。
庞籍终于从多余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可当他定金看去的时候,却惊讶得不明所以。
“表臣,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在汴京做了几年词臣,就不能出来溜达溜达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可是翰林学士承旨。只唱一步就能跻身政事堂了。放着宰执天下的机会不管,却跑到我这瘴疠之地来,实在是……”
众人一听来者的官名,纷纷被吓了一跳。
若是有穿越者在此,大概会想起国务院办公厅主任这个差事。
众位地方小官儿们在这样的核心大员面前,自然是战战兢兢的。
只是这人好像没有那么大的派头,随意的向他们颔首微笑之后,就坐到了一旁,自顾自的喝起了茶水。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官家亲政四年来,闹出了不少事情。除了起初勤政过一段时间外,其他时候多是荒废的,但只有光幕这件事情最为让他上心。”
“所以他让你来看看。这是监督我吗?”
“岂敢,当年若非醇之兄的一把大火,官家恐怕还要面对杨太后的继续垂帘听政。只是有些秘密不方便在这里讲罢了。”
“哦,这样啊?原来你这个员外郎也有不敢说的事情。”
员外郎这个官职,距离这位“表臣”现在的职位确实有些远,以至于在场的年轻官员们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有些艺术典故传的久了,自然就为更多的人所知晓,因此便有个博文强记的突然发出笑声来,引起众人的围观。
庞籍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圣俞(梅尧臣字),你猜到这位是谁了吧?”
“当然,员外郎没有园中狮活得好,所以就跑到大人这里来打秋风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
此人是前朝宰相石熙载之子石中立。
话说当年,这家伙还某着某司员外郎的差事,因看到有人用大块儿的鲜肉投喂园中的狮子,又听见同僚感慨说活的还不如这头狮子,因此便打趣道:“员外郎自不如园中狮。”却不料一时传为汴京笑谈。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也确实诙谐的过火了一些。几年之后就会有一个叫做韩琦的家伙,以此为把柄将他弹劾下台。
然而,历史或许已经在发生悄然改变,此次他来到福建,看上去就没有离开的意思。
至少,他对福建路最近的变化,似乎是了如指掌的。
“醇之兄啊,你这瘴疠之地可有不少宝贝,唯独这茅厕旁边儿的硝石,有失闽地物华天宝之誉。”
“可这玩意儿管用啊。”有官员笑道。
“唉,就是啊!我是多么希望他不管用啊。自从来了福建,我听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大多都是发生在郭某另一边的,唯独这件事情,我是亲眼见过的。”
“怎样?”有官员不识趣的问。
石中立茶也不喝了,笑话儿也不讲了,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用一幅罕见的语重心长的语调说道:“只能说,百姓着实辛苦!”
蔡挺立刻补刀:“尤其是捂着鼻子的时候!”
石中立立刻用一个呕吐的姿势,肯定了这位后辈的诙谐功力。
有了这位喜欢逗趣的重臣,年轻官员们只觉得就连身上的疲惫都少了许多。
但庞籍的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既然不是来监督自己。却又如此重视他的措施,恐怕是他们想要把这些措施抄到其他地方去。
大宋朝廷的许多政策,其实都是这样推广开来的。
可问题在于,泉州的这些新政策,是为了应对光幕所带来的危险,挪到其他地方去,又是为了应对什么呢?
忽然,庞籍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同样不寒而栗的感觉,因为出现在海关吏员妹的身上。
只不过令他们害怕的是面前这个面色黝黑的状汗。
海关刚刚成立,其中的吏员更是七拼八凑而来,根本没有齐心合力的意识,所以当他们面对这个大块头的时候,胆怯之心难免就笼罩在他们的胸膛。
好在,来自大食的舌人迅速赶到,并掏出了他们赖以为生的弯刀,在那个大块头面前比划起来。
那个大块头当然露出了轻蔑的微笑,但会我的弯刀依旧给皇宋的吏员们带来了不小的信心。
终于有几个年轻一些的热血班长起来,他们觉得靠一群夷人来保卫他们这些华夏贵胄,实在有些对不起祖宗,于是他们抄起板凳也上前去比划起来。
呛啷一声,有个更加年老的也坐不住了,他拔出了随身佩剑,这是皇宋帝国已经不多见的装饰品。
需要注意的是,这佩剑没有开刃,砍在脖子上最多留条血痕。
但那个吏员却送对方称呼赠言,甚至还没有一言不合就已经拔剑相向。
不过,他那喝醉酒般的迷踪舞步没有持续多久,旁边的大食舌人就拦住了他。
舌人轻轻的扶在他的耳朵上,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话,那或原本愤怒的眼神儿,立刻化为尴尬的笑容。
“原来是盟友啊,真是失敬失敬。”他冲着对方一拱手,然后向身后的童娘们招呼道,“快来人啊,这位克……克将军要见李甲头,啊呸,是李借职。”
“哦,甲头不在咱们海关。好像是翻山沟找硝石去了。”有同僚立刻回复他一声,顺带还提醒道,“还有,甲头说了,他还没有去三班院递缴家状,因此还不是三班借职。”
“哦——”那货也常常的应了一声,而后才向旁边的舌人示意了一下。
舌人立刻给对面那位“克将军”翻译,但对方那黝黑色的皮肤瞬间就变得赤红起来。
谁都感到了这家伙的愤怒,或许是刚才的火气还没有散尽的缘故。
但这个家伙的态度实在太过恶劣。来到海关之后就指手画脚还摔东西打人,要不然吏员们怎么会既害怕又抵抗的对待他。
于是见到他这副样子的吏员们再次拿起了手中的武器,这次就连附近的士兵们也有不少赶过来增援的。
有趣的是,即便同样身为希腊人的雇佣兵,也很少有人站在克雷塔斯一边。
因为他们都是被马其顿人击败的,因此和这群人并不一条心。
再加上他们现在的伙食和居住的帐篷,基本上都由皇宋供应,所以他们天然的就支持这个陌生的国度。
克雷塔斯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了几分,他起初的火气,来源于语言不通的焦急,既然来源于排队过关带来的更加焦急。
但当他面对雇佣兵的时候,习惯的沉着冷静重新爬上了他的心头。
然而这却意味着,一场冲突恐怕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