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婉回到实验室不久,就听说了一则轰动全所的大新闻——
航空航天部太空司向力学研究所下发征召函,要在所里征召两名力学专业的研究员,两男两女,年龄在20-40岁之间。
力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年龄普遍在28岁往上,39岁的方婉婉在里面算不上年轻,但也绝对说不上老。
39岁,在这次征召年龄区间的末端,可能下一次,就在区间之外了。
机会难得,方婉婉不想错过。
其实,她入选的可能性很大。
首先,他们所研究员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男性研究员占研究员总数的90%往上,女性研究员总数不超过60人。
其次,剔除年龄不合适的,身体素质明显不符合要求的,方婉婉最终的竞争对手绝对在一只手以内。
因为这则爆炸性的消息,所里人心浮动,大家心生向往的同时,又不得不面临一些现实问题。
一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方婉婉这样,无家无室、无牵无挂,大多数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上有老,下有小。应召后,短时间内回不来,一旦家里发生什么变故,那肯定鞭长莫及。
二来,自己身体素质什么个情况,各人心里门儿清。平日里忙于工作,疏于锻炼,不是这儿有点毛病,就是那儿有点问题。
不像科班出生的宇航员,从最开始就接受最专业的训练,各方面素质都没得说。相比之下,半路出家的研究员们不适应太空作业的可能性很大。怎么说呢,有点纯送人头的感觉。
即便有以上种种顾虑,最后大家伙儿还是齐刷刷地报了名。
没办法,能进研究所的,思想觉悟都很高,几乎都抱着为国家为科研事业奉献一生的想法。
现在,国家有需要了,甭管自己行不行,能不能上,先把名报了,竭尽所能,等待国家的遴选就好。
选拔的过程非常严格,因为每一个研究员都是国家不可或缺的珍贵财富。上面给这次选拔定下的原则是宁缺毋滥,即宁愿招不到人,也不能让明知不行的人去冒险、去送死。
于是,身体素质薄弱的,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好在多年以来,方婉婉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倍儿棒,成功晋级。
接下来是政审,对各人的家庭背景、政治面貌、思想作风等方面展开调查。
方婉婉根正苗红,同样一路绿灯。
这样几轮下来,也只是拥有参加专项训练的资格,想要获得最终名额,必须在专项训练中达到一定的要求。
包括体质训练、特因耐力与适应性训练、飞行程序与任务模拟训练、救生与生存训练、心理训练、大型联合演练等。
训练之多,任务之重,不是短短三五个星期就能搞得定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
所有的汗水都在咬牙坚持后迎来了喜人的回报,方婉婉获得最终名额,正式成为四名常驻太空的力学研究员之一。
在火箭发射之前,太空司给他们每个人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跟亲人友人们告别,跟地球告别。多了也不敢给,怕他们假期里太过放纵,毁了耗费长达半年之久的训练成果。
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处理完首都的所有事物,第二天,在警卫员的陪同下,方婉婉回了趟老家,那个她带着张晓雅逃离的地方。
这一次,她们要用一种告别的姿态面对这里的一切、曾经的一切。
阳光花园,小舅的家中。
大舅妈、二舅妈、张晓雅的几个表哥表姐,听说外甥女/表妹回来后,齐聚一堂。
大家对于方婉婉即将去往空间站一事,表达了激动与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与自豪。
欣慰于外甥女/表妹的生命再也不用受到灾变的威胁,自豪于家里出了这样一个优秀的人物。
她将成为家族的精神领袖,成为家中晚辈纷纷效仿的楷模、努力追赶的榜样。
因为空间站实行的是全包形式的分配制度,RMB在上面没有流通使用的空间,且升空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可观的工资打到她的银行卡上,直到死亡。所以,方婉婉这辈子都不会缺钱用的。
鉴于这一点,方婉婉整理了她目前所拥有的全部现金资产,平均分成三份,这次回来,亲手交给了三位舅妈。(小舅搓手:我也想要……)
另外,她还把这些年自己用过的书本、记过的笔记,一并运了回来。
知识改变命运。
全人类移居太空的理想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年、经历多少代人才能实现,方婉婉希望家里的孩子们能够主动抓住机遇,而不是在死亡的威胁下,被动地乞求命运的垂怜,在无尽的等待中虚度光阴、耗尽生命。
离开小舅家,方婉婉去了趟田玉芬那儿。
当初留的电话号码,她直接注销了,但给出去的承诺轻易不会收回。
解释完前因后果,方婉婉给了田玉芬一个新的电话号码。这是太空司给她开通的私人专线,接电话的人会记录所有来电事由,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向她做集中汇报。
同样,方婉婉针对这些来电做出的回复,也统统由这个私人专线的负责人一并执行。
换个场景想象一下,大概就是霸道总裁&总裁助理那味儿。
其实,没接触之前,两个便宜弟弟在方婉婉心目中的定位,还不如隔壁老王家的两个小崽子。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应该跟隔壁小区老李家的两小子差不多。(没错,老李是一个方婉婉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一旦有了接触,发现那两个孩子穿着她穿过的衣服,看到她时,眼睛里会迸发出无限的欢喜与渴念,方婉婉就再也做不到视若无睹了。
那一刻,他们叫她姐姐,她是他们的姐姐。
虽然这一切都与张福泉脱不了干系,但这一切也与张福泉毫不相干。
所以,来之前,方婉婉给他们买了一些太空探索类的童书,太深奥的说教他们不一定听得懂,只能寄希望于激发出他们对太空的求知欲与向往。
此间事了,方婉婉回到首都与其他人集合,乘坐专机飞往此次的火箭发射地——海岛省文亚市。
本次搭乘的火箭依旧是飞天系列,十几年过去,如今的发射序列已经排到了42号。
方婉婉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二次灾变结束后,她决定离开魔都去往首都的那个清晨,新闻里播放的是飞天七号。
随着新型材料的发现与技术的不断改进,第九代宇航服已经彻底没了初代宇航服的臃肿与笨重,它将曾经的舱内宇航服和舱外宇航服合二为一,可通过一键式切换调节为不同的模式。贴身式设计让宇航员的太空行走变得轻松简单,像方婉婉这种半路出家的研究员们也可以很快得心应手。
抗压,耐高温,隔绝辐射,可调节温度和内部气压,可随时随地对大小便做特殊处理……
造价大约在2亿5千万一件。
可以说,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不过为了保证氧气的正常输送与循环,头部罩着的仍然是个圆圆的硬质透明头盔,只不过大小比以前的小了许多。
不同分工的宇航员用不同颜色的宇航服进行区别,每个人的前胸后背都印有各自的名字。
方婉婉的宇航服是代表着科研人员的深蓝色,象征着无边无垠的浩瀚宇宙。
他们的名字则是用的金黄色宋体,象征着众多宇宙繁星。
操控飞船以及担任后勤工作的专业宇航员则身着白色宇航服,意味着沿袭初代宇航员敢为人先的探索精神。
姓名部分用的藏青色宋体,沿袭了初代宇航服上除白色以外的第二色。
载人飞船内部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调整为引力状态与无引力状态,可以根据功能划分为生活区和中央控制区。
虽然方婉婉等研究员在专项训练的过程中,学习过如何操控飞船,但正常情况下,他们的活动区域仅限于生活区内。只有在特殊情况下,获取一级紧急授权后,他们才有权限前往中央控制区。否则,逾越半步都要被送上太空法庭。
载人飞船在脱离飞天42号NT3火箭助推器前,由地面发射中心控制;脱离后,由飞船内部的首席航天员操控。
在此期间,首席航天员拥有处理飞船上一切事务(包括人)的最高权限。
之后,一旦接驳空间站,最高权限则移交至空间站相应负责人手中。但此规则不适用于飞船在火星降落的情况。
当飞船降落在火星上时,飞船为独立单位,需遵守火星区域规则,但飞船内一切事务的指挥权依旧由飞船首席宇航员所有。
当然,在火星上下了飞船,又是另一回事了。种种细则,不再赘述。
目光回到飞天42号发射场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点火!”
随着一声铿锵的“点火”,飞天42号底部燃起橙黄色的火焰,随着火焰变成耀眼的金黄,火箭下方腾起巨量的白色烟雾,以30到60度的斜角冲至四周的天空。
“……起飞,10,82时,04分,12秒,428毫秒,10,82时,04分,12秒,428毫秒……”(念妖零,八二时,零四分,妖二秒,四二八毫秒)【注1】
“……酒泉程序转弯,东风程序转弯,酒泉光学跟踪正常……东风飞行正常,青山USB雷达跟踪正常,遥测信号正常……双城光学雷达跟踪正常,东风光学USB雷达跟踪正常,遥测信号正常,东风飞行正常……”【注2】
在一串串口令中,飞天42号发射成功。
在公共休息区,研究员一行40人,固定在各自的座位上,一起观看了火箭发射过程。
这一刻,骄傲、自豪、责任、使命……牢记在众人的心头,直至永恒。
火箭在太空中飞行的过程像一只无声的飞鸟划过静谧的夜空。
生活区的研究员们重复地温习着升空前掌握的各项技能与准则,忘却枯燥与乏味,各自充实着。
为了方便他们行动,减少不适,生活区的引力场一直是一倍重力的开启状态。
其余一律按照失重标准严格执行,以防由引力状态切换至非引力状态时,造成不必要的意外与伤害。
休息室是公共的,100立方米的空间设置了80个休眠舱,左边40个,右边40个,中间是10米长、1米宽、2米高的走道。
整个休息室和休眠舱用的都是能够让人放轻松的米白色涂层。
休眠舱的形状跟棺材很像,但高度只有棺材的一半,内部空间极其狭小,只有大约一立方米。
舱门1米长,0.5米宽,舱门上方设有把手,人必须握着把手靠臂力把自己横着塞进去,然后通过舱内正上方的虹膜扫描仪,进入自己设定的睡眠程序。
这个睡眠程序可以帮助休眠舱内的人秒睡,从而避免因空间狭小导致的幽闭症。等设定好的时间一到,睡眠程序又可以自然催醒舱内熟睡的人。
这个程序只能通过每个人的虹膜设定,不会出现错刷盗刷等情况。
为了防止程序BUG带来的问题,休眠舱还设立了外部机械开关,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人员安全。
在单调的太空中,方婉婉等40名研究员每天最期盼的事是吃饭。一日三餐,不仅可以吃到好吃的食物,还可以调剂生活。
每一餐都包括主食、配菜、调味品、饮料等几大类:
三月炒饭、什锦炒饭、梅干菜肉炒饭、冬笋火腿炒饭……
黑椒牛柳、地三鲜、小鸡炖蘑菇、鱼香茄子、青椒肉丝……
酱萝卜、五香牛肉、夫妻肺片、黄豆酱、腌白菜……
苹果汁、胡萝卜汁、葡萄汁、甜牛奶、热巧克力、柠檬茶……【注3】
一边吃着美味的食物,一边欣赏窗外的星河,幸福指数直线飙升。
在太空中度过了漫长的122天,方婉婉乘坐的飞船终于来到了华国的“天阙”空间站附近。
“天阙”空间站建造于太空3年,因为火星一直被认为是除地球外人类最好的殖民地,所以“天阙”空间站距离火星最近。
其实,不仅是华国的“天阙”如此,其他国家的空间站同样依傍火星,比如梅国的“LIBERTY”(自由号),鹅国的“ekaтepnha”(叶卡捷琳娜号),鸥盟的“EUROPTIMISM”(由EURO和OPTIMSIM组成),美洲联盟的“UNITY”(团结号),中东的“NEWOIL”(新石油号),等等。
可怜半径仅为地球二分之一的火星,已经被虎视眈眈的地球人包围了。
122天。
整整四个月。
飞船上的伙食再好,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几样,在漫长的行程中,已经起不到调剂生活、美丽心情的作用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负担,飞船上没有配备纸质书籍,电子书每个人只允许下载一本,还是在指定书籍中让大家四选一。
40个人,4本书,每人每天轮着给大家讲一段,用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思维、不同的角度,翻来覆去,反复咀嚼,到最后,倒是真的各有所得。
除了这四本书,他们还有一个消磨时间的活动——温习来之前的学习内容。
《“天阙”空间站规章制度》、《太空法》、《火星暂居制度法规》,正着背、倒着背都是小意思,一群学霸已然玩出了新花样,跳着背,背一个字,跳一个字,背的那叫一个流畅。
在广袤的太空中,火星在视觉上呈现出橘红色的外表,这是因为它的地表背赤铁矿(氧化铁)所覆盖。【注4】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方婉婉站在舷窗处向外看去,被火星炫目的色彩深深吸引。
华国现有的太空生活领域为2860平方米,“天阙”空间站只占其中的三分之一左右,约为950平方米。
能源上依赖太阳能发电,空间站工作人员的物资靠地球飞船定期补充。
方婉婉等人乘坐的飞船,其中一项任务便是为“天阙”空间站运输物资。
物资到位后,随行的研究员们要在空间站负责人的领导下,制定各自的任务执行方案,然后付诸行动。
有一部分人的任务地点在空间站上,有一部分人的任务地点在火星。
那么将来在火星执行任务的人,还需要乘坐空间站的“展翅”1号去往火星研究基地。
而在此之前,他们需要联系火星研究基地,确定每个人的物资配备以及补充资源等。
反正,这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过程,急不得,更马虎不得。
方婉婉此行的任务有二:一是在空间站的一号实验舱进行力学实验;二是半年后,到火星组建力学研究基地。
第一个任务十分简单,按部就班地操作,然后将各项实验数据一一记录下来就好。
但第二个任务那是万分的困难。别说在火星上组建一个研究基地了,便是在地球上组建一个研究基地,对方婉婉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组建基地可是要盖房子的呀,方婉婉还没在地球上盖过房子,就要试着在火星上搬砖,这不是为难咱实验室打工人嘛。
不过,简单也好,难也罢,既然领了任务,那硬着头皮也得上。
不就是组建基地嘛,怕啥?这世上就没有咱打工人搬不完的砖!
这趟同行的人不在保密守则的保密范围,所以来的路上,她已经跟另外39人交流过了,接到组建基地任务的人有很多。
比如,来自农业研究所的四个人要组建农业研究基地,来自声学研究所的四人要组建声学研究基地,来自化学研究所的八人要组建化学研究基地……
理化技术研究基地、渗流流体力学研究基地、遥感应用研究基地、土壤研究基地……螃蟹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好嘛,集体开荒。
都是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虽然不是专业搞土木的,但凑到一块儿也就大差不差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方婉婉他们一边在空间站做实验,一边分析火星地表基地传来的数据,利用这些样本建立模型,制定方案。
山中无岁月,宇宙皆永恒。
不知不觉,方婉婉这批研究员离开地球已有10个年头。
这10年里,不断有新人不断加入,不断有旧人离开。
离开的旧人并非逃兵,大多是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比如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火星极端恶劣的生活环境,比如被鸥盟“EUROPTIMISM”空间站的机械臂爆炸波及导致内脏破损……
这十年,方婉婉从40岁到50岁,因为超高强度的工作,一头黑色熬成了花白,但这并不能阻挡她对火星开荒事业的热心。
整整十年,看着这片荒芜,从无到有,从有到更有,方婉婉的内心无比的满足,那是一种无法言状的成就感。
那种成就感让她心甘情愿地对着这片土地挥洒时光,用汗水与热血浇灌出希望的田野。
十年过去,地球上的总人口减少至7亿1000万,不到最初的十分之一。
老家的三个舅妈、表哥、表姐、外甥、外甥女都陆续没了,可怜小舅白发人送黑发人,恨不得替他们去死。
方婉婉给田玉芬的电话号码响了两次铃。
第一次,田玉芬没了,两个孩子哭着拨了这通电话。
很快便有人来,料理完田玉芬的后事,直接带他们去了首都,在首都上学,在首都生活,所有费用都从方婉婉的工资里面扣。
第二次,老二没了,老大张耀辉再一次拨通了这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在死亡一次次的侵袭下,他变得越加坚强,电话里,他忍住了泪。
这时候的张耀辉博士二年级在读,每个月省吃俭用,国家发的教育津贴还有的剩。
他拨这通电话,不是要钱,不是求助,不是哭诉,他就是单纯地想姐姐了。
父母和弟弟离他而去,姐姐在远在天边的天边之外。他总觉得,似乎拨通了这则电话,他就能够将失去亲人的痛苦掩埋在内心的角落,让它悄然死去,再悄然生根,最后开出美丽的花来。
张耀辉从没想过,他的这通电话能够得到回音。
那一天,导师打电话来,他以为是沟通实验数据的问题,但没想到,是让他立刻赶到航空航天部火星司。
在火星司的办公室,他看到一张众多研究员的大合照,好几十人,密密麻麻的头发与脸蛋,每个人都穿着深蓝色的航天服。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姐姐,正对着镜头微笑,像一个温暖治愈的小太阳,能抚平世间的一切伤痛。
想到他还没有姐姐的照片,张耀辉掏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
拍完照,工作人员带他来到一个小会议室,他们将窗帘拉上,打开投影仪,下一秒,姐姐脸出现在荧幕上。
这是一段录像,因为不能外泄,张耀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观看,把每一个画面都刻录在自己的脑海中。
姐姐说,我们阻挡不了地球的灾变,但我们可以寻找新的栖息地。
姐姐说,我们挽回不了逝去的亲人,但我们可以珍惜眼前的每一个人。
姐姐说,地球比火星美,但火星有着不一样的风景。
姐姐说,“加油吧,耀辉,我在火星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