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妇人,面色泛黄,面相发苦,浑身上下散发着被生活狠狠磋磨的痕迹。
当她的视线落到门外方婉婉的身上时,混浊的眼睛里透露出几分意外与惊惶。
这就是张父后娶的老婆田玉芬,看她的反应,显然认出眼前的人就是她素未谋面的继女。
方婉婉猜测,对方应该是在张父那儿看见过自己的照片。
当年断绝关系的时候,她只象征性地带走了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小物品,类似相册这种体积稍大的就没拿。
“小……小雅是吧,快……快请进。”田玉芬往门内退了两步,弯腰从一旁的鞋柜里抽出两双拖鞋放在地上,竟是直接邀请兄妹俩进门的架势。
方婉婉和赵伟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读到同款惊讶,似乎没想到张父后娶的老婆会是这样一个人。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在他们的想象中,张父的二婚对象,多少也该是像曲凤霞那样——性格张扬,成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妖里妖气的。
不然怎么对得起他的色心。
谁不希望自个儿的老婆是个漂亮女人,张父当然也想,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像曲凤霞那样,放着一表人才的王行川不要,偏偷偷摸摸地跟大肚肥肠的油腻地中海搞在一起的,属实罕见。
这不,自从奸情被撞破,好生见识了一番张父的怂样,曲凤霞也瞧不上他了。
田玉芬是别人介绍给张父的,农村来的,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早些年结婚过一次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怀上,丈夫、婆婆都以为是她的问题。
等丈夫的情人有了身孕,家里就没她站的地儿了。离婚回娘家吧,父母死的早,如今的娘家只剩一个舅舅,对方没义务也不愿意收留她,田玉芬无法,只好到城里找活干。
所以,最初那会儿,田玉芬是以保姆的身份来到张家的。
没办法,张父不会做家务,别说炒菜做饭了,连全自动洗衣机都摆弄不明白。
再后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张父□□熏心,稍微强硬一点,田玉芬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田玉芬也不在乎。不是不想在乎,而是觉得自己没有在乎的资格。
在她的认知里,没人会傻到愿意娶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做老婆。
所以,从头到尾,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吃饱穿暖,以及头顶有片遮风挡雨的瓦。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惊喜从天而降,曾经被骂不下蛋的母鸡的她,竟然怀了孩子。
那时候,国家已经颁布了生育福利政策,再加上张父一直想要个儿子,两人一拍即合,便扯了证。
收费保姆变免费,还自带工资生孩子,这笔账张父早就算得明明白白。即便将来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他也不亏,反正国家给养。
到时候,甚至可以继续生,一直生到有儿子为止。要是一连四个都没儿子,那只能说明他没这个命,他也认了。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喜得贵子,两厢欢喜。
以上就是张父二婚的前情后果。
方婉婉进屋换了拖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田玉芬给她拿的拖鞋正是她以前在家穿的那双。
11年过去,这双拖鞋不但没丢,还跟从前一样新。
这时,方婉婉才恍然道,难怪看着别扭,原来田玉芬身上穿的衣服裤子,都是用张母曾经的衣服改来的。
没想到张父这般不讲究。
不过想想也是,张父那样一个人,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只顾自己的吃喝享乐,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如何。
所以,估计就算田玉芬把张母的衣服原封不动套身上,他也认不出个一二三来。
方婉婉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停留的有点久,田玉芬紧张得不知所措,“坐,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她一走,南边房间的门悄悄开了一道隙缝,随着隙缝变大,里面探出两个脑袋。
方婉婉抬眼望去,六目相对,两个小男孩正睁大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她和身旁的赵伟峰。
正在此时,田玉芬拎着开水壶从厨房出来,看见这幅场景,忙道,“还不赶紧过来叫人,这是姐姐,这是哥哥。”
两个男孩一下子就蹦了出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姐姐!哥哥!”声音雀跃,充斥着兴奋与欢喜。
随后更是一脸热切地盯着方婉婉,林间小鹿般的眼睛盛满星光与期待,一副想靠近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田玉芬给方婉婉、赵伟峰倒上茶水,接着,略显拘束地揽着两个孩子站在一旁。
硬是让方婉婉产生一种他们母子三人才是客人的错觉。
面对乖巧懂事的幼崽,成年人必须做好表率,“你们好。”
没想到歹竹出好笋,张父那副德行竟然能生出这般可爱听话的儿子。
方婉婉此刻有些后悔,心想,来之前应该准备两个红包的。
她看向田玉芬,“听说他走了,我来送他一程。”
按照小舅妈提供的情报,田玉芬只比她大上七八岁,感觉叫啥都不合适,遂方婉婉直接跳过了各种令人尴尬的称呼。
“老张他葬在天芳园,家里只摆了一张遗像,你看是去天芳园还是在家里……”
天芳园是县民政局办的墓地,灾变来了之后,一夜卖爆,供不应求,扩建了一遍又一遍,至今还要靠摇号。
张母那会儿就没抢到,排队又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最后还是赵大舅做主,让小妹跟自家爹妈葬在一起,尽早入土为安。
老人家的墓跟后来的这些墓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现在售卖的墓地是高楼大厦里的狭小格子间,那么之前发行的墓地就是自带锦绣花园的豪华独栋别墅。
早前张父还是赵家的好女婿时,还盘算着将来跟张母蹭住,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想也知道不可能了。
现在在天芳园住的就是他自个儿报名,排队摇号,摇了六年才买到的格子间。
“我就在这里上柱香吧。”方婉婉觉得来都来了,在哪儿都一样。
闻言,田玉芬领着方婉婉来到北边一个小房间。
房间内窗帘紧闭,光线昏暗,里面没有床,只有一个雕花镂空的红木橱柜、配套的红木书桌、几个摞得老高的纸箱子和一些堆放的乱七八糟的杂物。
橱柜和书桌有些年份了,张晓雅记事起就在。三十多年过去,它们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田玉芬打开橱柜门,从里拿出用红布包裹着的张父的遗像,揭开红布,郑重其事地摆放在书桌上。
因为空气污染的问题,不仅火葬变冰葬,连纸也不让烧了,大家都用烧香来代替。
田玉芬利索地将香炉摆好,取来一炷香(三根为一炷),点燃后交给方婉婉,然后从桌底抽出一个软垫放在遗像的正前方。
方婉婉敬完香,跪在软垫上,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她不是真正的张晓雅,没有什么话想对故去的张父说的。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这辈子不幸成了父女,下辈子……张晓雅没有下辈子了。
方婉婉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会带着张晓雅的那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