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商三哥的大婚,很热闹。
赵商二哥先行一步,把报喜的人丢在了后面,但第二天,赵新高中探花的事情就满城皆知了。
不过赵复依然热心早日前往京城,所以催促着赵商三哥举办婚礼。
听着外面的觥筹交错,赵商二哥陪着赵商:“老幺,可惜了你竟然在这时候病了。”
赵商摇头:“没有办法。”
当然没有办法,赵商不敢抛头露面,怕柴家来人被看出点什么,所以假借劳累为由,躺在床上了。
不一会儿三哥走了进来。
“三哥,你这个大忙人还有空来我这里?”赵商揶揄道。
三哥摸了摸头上的汗水,坐到了床边:“忙里,也要偷点闲,而且你这个老幺这么心疼我,还留下来陪我,我不来看看能行吗?”
赵商呵呵一笑:“我可不是免费留下来的,我可还要你管饭呢!”
三哥呵呵一笑:“让你吃!你这个小书生,一天还不如我和二哥吃一顿的多,而且有大哥打点照顾,还能被你吃穷了不成?”
三哥二哥相视一笑。
三哥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老幺,我们几兄弟里面,除了大哥,就你最有学问最聪明了,你说,大哥那天信里面写的什么?”
赵商摇头:“这我哪里知道,你得问二哥啊。”
二哥也摇头:“大哥写给爹的信,我哪里敢看?”
“不过,”二哥突然笑了起来,一向木讷的他也忍不住发笑,“那天爹脸上的表情可真好看。”
“哈哈哈哈。”三兄弟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天赵复被赵新的信气得不轻,大家就大概猜到了里面写的是什么。
赵复对于功名的追求,有些执着了,甚至病态了,三兄弟个个心中都有些不满,随着赵复那天晚上被赵新、三哥和赵商气了一个遍,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让大家心中的怨气都烟消云散。
“不过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二哥郑重道,“他虽然有不对,但也有好的时候,我们做儿子的,出了这一次气就可以,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知道。”
“明白。”
赵商和三哥都郑重道。
三哥立马又嬉皮笑脸道:“不过二哥,那就要看你和大哥的了,我和老幺,远在溪江城,想气可都气不到。”
二哥朝着三哥胸口就是一拳:“结婚了还没个正经的。”
话音一落,三人又感觉有些寂寥。
这一分别,再见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三哥很快被叫走,二哥也去帮忙去了,只留下了赵商一个人在屋中。
“你小子,你三哥大婚,不去帮忙,却躺在这里了。”门被推开,杨瑞抱着两坛酒走了进来。
“我都躺下了……”
“躺下了也给我喝,又不是什么大病,等我去端两盘菜来,你要吃什么?”
“别弄鱼就行,记得要两个素菜。”
这样的日子,赵商当然要叫上杨瑞了。
酒过三杯,饭过三巡。
杨瑞也半躺在床上了。
“我要去衙门了。”
“嗯?!”赵商眼神一凝,捕快,身份很低的,甚至都不被允许参加科考。
“想什么呢,挣一点钱,只是帮他们忙,衙门人手不够,我去赚点小钱,又不登记造册,庄家以前的学徒就有这么干的,这个机会可是我和别人打了十多次才争取来的,总不能总是叫我老爹一个人养我吧?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大哥,啧啧。”杨瑞又痛饮一杯酒。
“不过捕快,恐怕还是危险了一些。”赵商皱眉。
杨瑞嘿嘿一笑:“但也有趣,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被一点危险困难就给吓到呢?做捕快,有趣的事情多着呢。”
“说一个我听听。”
杨瑞咳了咳嗓子:“十多年前,有一家姓菊的人作奸犯科,因为贪图他人钱财,杀人越货,然后逃之夭夭,但是没想到,这家有一个人极为大胆,而且思念故乡成疾,前些天竟然又悄悄回来了,他也知道菊这个姓氏很特别,非常少见,所以起了个假名,叫做节华,嘿嘿,结果被捕头怀疑上了,直接把人抓了回去,一番追问,果然是他。”
“十多年了,当年那批捕快大多已经换了职业谋生,剩下的也没几个认识了,但这个捕头耿耿于怀,因为那个案子就是他第一个案子,所以他对‘菊’特别的敏感,知道节华是菊花的另外一个称呼,古时的人用菊花来辨认时节,所以有节华这个称呼,捕头还告诉我,说很多人即便用了假名,也会和真名相呼应,藕断丝连,姓菊的呢,就忍不住化名姓金啊,黄啊之类的,有文化点的就会托名九华、节华、傲霜、延年这类菊花的别名,姓杨的,估计就要改姓青啊,柳啊这类相近的了……”
杨瑞夸夸其谈,赵商却身体如泥塑一般,动也不动。
“你怎么了?”看着赵商一动不动,杨瑞疑问道。
不想赵商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露出兴奋之色:“菊花,节华,原来如此,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本书会出现在大哥房里了。”
“什么书?”杨瑞不解。
赵商露出了笑容:“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情,你去查一下,一个叫做东寒先生的书生,曾经教过我大哥,一直住在郊外,去年大概入秋之后,突然死了,你帮我去查一下他为什么突然暴毙?又是住在哪里的,行吧?”
杨瑞嘭嘭拍着胸口:“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但那些捕快,肯定知道,我回头就去问。”
赵商点点头:“不过你要委婉一点,最好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不要让人注意到你是刻意在追查,不然有可能,你会有危险。”
杨瑞眉头一挑,郑重的点了点头。
深夜,喧闹的客人都已经离去,杨瑞和二哥挤在大哥的房间里面。
三哥新婚,这栋房子以后就是他的了,而且新婚之夜,总不能还和他们兄弟俩睡一个房间吧?
二哥吃了些酒,沉沉睡去。
赵商却是睡不着。
原本赵商以为,溪江城物志这样的书会到自己大哥手里面,是因为东寒先生作为一个书生,喜欢收藏群书,以为博览。
但现在想来,其中并不简单。
东寒,不就是冬寒吗?
再引申一下,不就是梅花吗?也就是梅。
节华可以说是菊花,冬寒是梅花也是说得通的。
而溪江城物志就是梅家的得意之作,庄家身为四大家族之一,如此在意而不得,可见等闲人是没有可能得到的,赵商猜测东寒先生姓梅,也不是胡乱联想。
梅家覆灭,柴家崛起,两者之间有不共戴天,不可同存之大仇。
所以梅家侥幸逃过一劫的血脉,改姓氏为东寒,隐藏在暗中,而溪江城物志,更应该是重宝。
至于为什么最后送给了自己的大哥赵新?
无非就是自那之后,梅家一弱再弱,四百多年只能躲在暗地里面,根本发展不起来,而且自己也听大哥说过,东寒先生孤寡一人,估计是最后一个梅家人了,所以只好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人。
溪江城物志中,有大秘!
东寒先生也好,庄老也罢,他们都不愿意这个秘密随着梅家的覆灭而彻底消失,足以证明这个秘密的重要性。
“过两天爹他们就要动身去京城了,我写一封信,让他们捎去给大哥,去问问大哥,东寒先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
“东寒庇,很特别的一个人,因为居住在城外,认识他的人很少,甚至就连知道的人,都很少知道他曾经是你大哥的老师,据说此人以前身体健康,不见衰态,最近两年却身体虚弱,气血亏空,唯独喜欢两件事情,一是他住在城北,但常常面向西南方向作诗,多是一些悲凉之语,或是愤慨之句,不过从两年前开始,就很少作这样的诗了,偶尔作诗,也是慷慨激昂,壮志将酬的诗,二呢,此人不吟诗之后就爱上了喝酒,特别是喜欢在月圆之夜,对月畅饮,经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倒在院子里面,两三个人有时候都搬不走,不过他死的时候,很奇怪,血肉干枯,像是一具枯尸,大家都以为是中了某种邪祟,因为东寒庇生前为人好爽,虽然没有亲人,但大家还是出钱做了一场法事就给安葬了。”
杨瑞说完看了一眼赵商:“这就是我这一月打听到的。”
两三个人都搬不动?
赵商眼睛一亮,这恰恰是他需要的。
赵商体内灵气充盈,但很尴尬的是赵商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灵气。
就好像一个大才子,腹中诗书万卷,胸间锦绣文章无数,可偏偏——不会写字!
这简直匪夷所思,但赵商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一个不会写字的书生,空有一身灵气,但却什么都发挥不出来。
一个醉酒的人,两三个人都搬不动,这不太符合常理,更何况东寒庇在身体虚弱之后才开始饮酒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唯有灵气可以解释。
赵商自从灵气的储存突破过一次之后,就感觉到了变化,一个小的伤口,普通人就算是敷药斗比不上赵商自愈的速度,而且五感灵敏,唯独力气反而没有什么增长,而且容易感觉到疲惫。
这种奇怪的现象让赵商以为自己是不是误入歧途了,这才对东寒先生的事情特别上心。
“杨瑞,我们今天就去看看东寒先生的故居如何?”赵商问道。
杨瑞沉吟了一下:“现在?都快要关城门了,而且距离东寒先生家还有十多里路要走,你能行吗?”
“就是要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赵商认真道。
“好吧,既然送佛,那我就只好送到西了,不过可先说好,你这次要是再不请我去酒楼里面吃一顿,我下次可就不帮你了啊。”杨瑞眼睛滴溜溜的一转。
赵商一笑:“那就走吧,少不了你的。”
赵商对三哥借口说去杨瑞家住一晚上,然后就趁着暮色两人一起出城了。
山路崎岖,在溪江城内,大路平整,一些繁华地段还是铺了石砖的,而城外的路,虽然宽阔,看上去平整,但小的石头,坑坑洼洼的少不了。
杨瑞以为赵商本来坚持不下的,但没想到赵商呼吸均匀,虽然有疲倦之色,但无劳累之感,心中啧啧称奇。
很快杨瑞和赵商就进了村子。
杨瑞甚至连路线都选择好了,避开了有狗的地方,两人并没有惊动到村子里面的人。
“看来你是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了?”赵商低声道。
杨瑞只是嘿嘿一笑,给了赵商一个“小样儿,我还不知道你的眼神”就继续在前面带路。
“这里就是东寒庇的家了,”杨瑞一指面前破的小院,“自从东寒庇死后,就常有蟊贼来偷东西,书生的书,还是很值钱的,后来街坊们干脆自己把东寒庇的家产给分了,帮他安葬,还做了一场法事,也合情合理,不过我上次来看,连桌椅板凳都没给留,要不是东寒庇死状凄惨诡异,恐怕早就有人住进去了,不会空留在此屋了。”
赵商点了点头:“进去吧。”
一进到院子里面,要不是有一栋小屋,赵商都以为自己又走到野外去了,除了墙,那些人几乎没给东寒庇家留些什么。
赵商默然。
城内的赵家,在赵新高中之前,也能让一家六口吃上饱饭,只是味道不好罢了。
而城外的正常人家,却依然穷苦,死人家的东西也要尽数搜刮,不是对鬼神有敬畏,估计墙和院子都没了。
“只是可惜那些书了,梅家珍藏的书能留到东寒先生这一代,恐怕本本都是精品,更是不乏孤本,就这样散落在寻常人家了。”赵商略做感叹,就开始在房间里面寻找了起来。
杨瑞找了一阵,这才走到赵商身旁:“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了吧?”
赵商凝视杨瑞,缓缓道:“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一旦找到,我们就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你甚至能补贴家用,不是不劳而获,而是一种方法,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赵商只能撒了一个谎,除非能确定杨瑞也有修行的资质,否则有些事情杨瑞还是不知道的好。
且赵商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成与不成,有没有收获,都会将溪江城物志上面记载的东西分享给杨瑞,除了那些灵药之外,上面还记载了不少珍稀的药材,光是那些药材,就能让两人小发一笔财。
赵商也不能全靠三哥支撑,毕竟读书的花费,同样不少,而且自从上一次突破了之后,赵商力气没长,但胃口大涨,一顿,相当于之前两顿了,就这样,还时时有饥饿之感,三哥现在生意刚起步,到处都要花钱,赵商也不想再给他增添负担,亦不想找大哥要钱,所以另谋生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喔?”杨瑞眉头挑了挑,他知道赵商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
“那好吧,我还有一个关键的情报,”杨瑞顿了顿,故意吊了吊赵商的胃口,“东寒庇,每次都是在这个院子里面,大概是这个位置,摆上一个小桌,然后就在这里喝酒的。”
杨瑞将赵商带到院子某处。
赵商果然发现了一个泥石塑成的板凳,不过已经不完整了,赵商勉强跪坐下,想要知道东寒先生当初在这里喝酒时候的心情。
“月明,醉酒……”
赵商抬头看向天空,明月当空,正好万里无云,有一种凉爽辽阔之感。
“不对,不对。”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吓了赵商和杨瑞一大跳,杨瑞摆好架势,赵商也是站到了杨瑞的身旁,两人看向门口。
一个比赵商还要小一点的孩子走了进来,手里面还抓着个兔子:“别误会,我刚去抓兔子回来,听见这里面有人说话,就看了一眼,你们想要模仿东寒先生的样子得找我啊。”
“找你?”赵商皱眉。
小孩自信的点了点头:“我们有时候也会学着先生的样子在院子里面玩,先生不会管我们的,只不过只有先生那副模样的时候,有一种非凡的气质。”
赵商眉头舒展:“那你能给我演示一下吗?”
“行!”小孩把兔子绑在腰间,来到那块土凳子上,屏息凝神,抵足盘膝,正身昂首,虽然没有一丝灵气,但这幅姿态却是让赵商的脑袋一下子被一道灵光击中。
因为东寒先生是书生,自己下意识的也认为,是跪坐的姿态,这是一种流传下来的礼节,事实上除了书生之外,和重要的礼典场合之外,已经很少被使用了。
可赵商也没有想到东寒先生竟然直接实在庭院里面就开始了修行。
真是胆大。
赵商心中暗叹。
“就这样。”小孩走了下来,拍了拍裤腿。
赵商直接走了过去,闭上眼睛,也开始了修行。
小孩瞪大了眼睛:“对,就是这样,东寒先生喝酒的时候,也是这样。”
杨瑞也瞪大了眼睛:“怪不得我觉得赵商和谁很像,现在才发觉,原来是柴从宣那个混球。”
不过两人看了很久,发现赵商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也觉得无聊,杨瑞就打起了小孩兔子的主意,小孩本来是打算明天做早饭,等着爹娘夸奖的,但被杨瑞一通忽悠,立马就回家拿来了柴火和一点调料,两人就在角落里面生火开始烤兔。
但灵气慢慢被吸纳过来的时候,赵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吸收到灵气,灵气都被自己吸收到了自己的跟前的位置。
那个位置,就是杨瑞说东寒先生喝酒时摆下小桌的位置。
“一个突然不喝酒的人,开始喝酒,要么是忧虑重重,被打击了,可是东寒先生开始喝酒的时候,是不写悲伤诗句,开始些意气风发词句的时候,就算是有了什么收获,醉一次就可以了,何至于常常如此?所以,东寒先生一定是在掩饰着什么。”
赵商停下了修行,修行口诀时要心静无思,一思考自然就停了下来。
赵商看着面前,原本平平无奇,但是自己引来了灵气之后,在月光下,面前板结的泥土变得点点光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底部。
赵商看了一眼杨瑞和小孩,发现小孩正在听杨瑞讲那些判案的故事,立马拨开泥土,发现了一块方形的玉,赵商立马将其捞了起来,藏于胸中。
“嗯?”光斑还在,竟然不是因为赵商收走的那块玉。
赵商再一扒土,只看见一块不知道什么的碎片,非金非玉之物,上面有着古怪符号,被一层渗人的血红薄膜覆盖,只差很小的一部分就被全部覆盖了,赵商急忙去捡起。
但就在赵商碰到的那一瞬间,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碎片中爆发。
赵商的灵气、血肉都有一种被碎片快速吞噬的感觉。
“不好!”
赵商想要松手却松不开,想要喊叫也发不出声音。
眼睁睁看着碎片好像要将自己的血肉灵气尽皆吞噬。
碎片表面的血红薄膜瞬间圆满,恍惚中赵商看见碎片发出迷蒙的光华,一个特殊的如意一晃即逝,随即碎片彻底融入了赵商的手掌当中。
但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就让赵商头晕目眩,浑身说不出的虚弱,甚至有一种直接,自己被吸取了大量的血液和部分肉体,如果不是那股特殊的吸力及时停住,自己可能会被活生生吸干净全部的血肉,乃至魂魄。
“嘭。”
赵商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