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煞气有些古怪,我尝试用元气引导,却差点将你给引爆了。”
“或许是我修为不够吧,如果有机会,请掌门天师出手,应该能治好。”
虚靖看着陆长生,眼中有些复杂的神情,“你身上的煞气虽然容易让你走火入魔,可是这份煞气却能让你功力倍增。”
“你看你,区区四品之境,竟然能以一己之力,杀了流沙郡官兵数千人。”
“而且你身上有些古怪啊,杀了春十三娘之后,你身上的煞气又增加了不少,你的功力也增长了不少,马上就能突破四品到达五品之境了。要是这么下去,估计过不了多久,我都搞不定你了。”
陆长生眼眸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似乎一切都已经习惯了,已经麻木了,“杀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每当我杀一个人,便会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流进入我的体内,这股热流又和以前的热流汇聚在一起,仿佛在体内洗刷我的经脉、骨骼,冲击着我的五脏六腑,让我很痛苦,很愤怒,只想杀更多的人。”
“我不想杀人,可是不杀人,我就保不住离阳城,保不住这些百姓,更保不住武王留给我的旗帜。”
“虚靖,你说,我该怎么办?”
虚靖看着陆长生,看着这个披散着头发,在忍受痛苦的少年,心中翻涌不已。
他还只有十六岁啊。
从十岁开始,他便要杀人,独自一人杀人。
杀了六年,痛苦了六年。
也孤独了六年。
整整六年,仿佛已经被世界给遗忘了,偏偏他一个人还在坚持。
大汉的确将他遗忘了,将三万远征军给遗忘了。
因为大汉被北莽打得节节败退,偏居一隅,苟延残喘。
自顾不暇的大汉朝廷,哪里还会记得六年前曾经有一支远征军,远赴幽州,深入流沙郡,最终无一人归返。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一个人背负着太多太多了。
他伤痕累累的肩膀上,不仅仅扛着离阳城百姓的性命,还扛着武王留给他的大汉旗帜。
“陆长生,你真是一个特别的人,一个让我看不透的人。”
“一个让我钦佩的人!”
“我这辈子佩服的人很少,你算一个。”
陆长生并没有感动,而是直直地看着虚靖,“我希望你答应我,万一我死了,你替我带着这杆大旗,带着这满城的百姓,去长安,回到大汉。”
虚靖一愣,他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陆长生一直不知道长安已经不再是大汉的京城。
原来这六年,陆长生一直蒙蔽在六年前的世界里。
这个时候,虚靖才能明白一些陆长生痛苦与希望。
在陆长生的心中,大汉依旧是那个万国来朝的大汉,依旧是那个举世瞩目的国度。总有一天,大汉的旗帜又会在流沙郡举起,大汉的铁骑又会踏平北莽的都城。
这便是陆长生的希望,是他心中的精神支柱。
而他的痛苦在于,六年了,整整六年了,没一个大汉军人踏入离阳城,没有一点大汉朝廷的消息,仿佛,远征军被大汉遗忘了,他陆长生被长安抛弃了。
虚靖如何忍心告诉陆长生,长安没有抛弃他,只是长安已不再是大汉的长安,只是变成了北莽的一个长安州。
他担心告诉陆长生大汉现在的状况,恐怕他会崩溃,恐怕他一刻都忍受不住了。
那体内奔涌不息的煞气,会让陆长生经脉错乱,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陆长生,武王将这杆大旗交给你是有原因的。”
“你昨日问我,为何不给武王立碑,我今日告诉你,因为我没有资格给武王立碑,像他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像他这样亘古未有的大好男儿,像他这样为华夏开疆拓土、守卫家园的君王,唯一能给他立碑的,便是他的传人。”
“陆长生,你不能死,你不能放弃,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远征军,是最后一个在北莽大地上扛着大汉旗帜的汉人,你才是武王精神的继承者,你才是能够在长安给武王立碑之人!”
陆长生没有再说话,虚靖的话让他震撼,让他热血沸腾。
更让他坚定了意志。
他更习惯于沉默,习惯于一个人坚守,一个人生活。
所以虚靖离开离阳城时,还拍了拍陆长生的肩膀,“等我一年,一年后,我和你带着他们回去,一起回家。”
回去,多么令人向往的字眼啊!
回家,多么令人憧憬的方向啊!
陆长生站在虚靖身前,“黑驴你也要带走吗?”
虚靖看着身下的黑驴,“这头驴子很是狡诈,已开了些许灵智,你们根本就管不住它,不如让给我当个脚力,我也好驯服它。”
陆长生握住了大刀,“杀了它,做驴肉火烧也不错。”
身后的铁蛋吞咽了口水,或许声音有点大,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黑驴吓得不轻,身上的毛都竖立起来了,轻声哼哼,似乎在哀求。
虚靖从身上掏出了一根树枝,闻了又闻,有些肉疼地递给陆长生,“这黑驴的确是应该属于你,因为春十三娘是你杀的。”
“为了弥补你的损失,我就把这个给你,当做补偿了。”
陆长生看着树枝,有点像桃木一般,没有伸手去接,“比起树枝,我还是喜欢吃驴肉。”
黑驴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虚靖没好气地拍了它一巴掌,“不争气的家伙,没点骨气。”
“陆长生,这是我们龙虎山上的惊雷木,养成之后可以蓄天地元气,积日月精华,成年后天雷入体,有雷霆之力。最为紧要的是,这是一根活的惊雷木树枝,可以养活的。”
陆长生看着虚靖腰间的木棍,“是可以长成这个棍子一般吗?是可以赶跑那个和尚的木棍吗?”
对于道岸和尚,陆长生一直记在心中。
总有一天,那一念珠,那一禅杖,总是要还的。
陆长生不是那么豁达的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至少,侵犯汉人的城池,是绝对不能宽恕的。
虚靖点头说道,“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它便能长成这般大,蕴含的雷霆之力也能这般足。”
陆长生接过树枝,又直直地看着虚靖,“一年时间,我等你一年。”
虚靖连忙挥了挥手,“别这么看着我,看得好像我是那个负心人一般。”
“我说过的,只要我能活着从极北之地回来,必定和你一起,带着他们回大汉。”
陆长生没有再说话,看着虚靖骑着黑驴的背影逐渐消失。
身后却有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哭得最厉害的不是一直跟在虚靖身边的柳儿和铁蛋。
而是几个寡妇。
尤其是王大娘,哭得伤心欲绝,连独眼老郎中钟北苦劝都劝不住。
铁蛋见虚靖的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便问道,“柳儿,你怎么不哭呢?”
“他可是你师父啊!”
柳儿抬起头,纯净的目光没有一点瑕疵,“为什么要哭啊,师父说他一年之后就会回来,就会带我去龙虎山。”
铁蛋看向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那你母亲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啊?”
柳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天晚上我娘就哭过了。”
铁蛋不解地问道,“前晚为什么要哭啊?”
柳儿又摇摇头,“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先前是娘抱着我睡的,后来我醒来了,发现我娘在隔壁屋里哭,我师父也在隔壁屋里说话。我娘还说我师父为什么不早一些来,又哭着说为什么不带她走。”
铁蛋追问道,“后来呢?”
柳儿想了想说道,“后来就不哭了,我娘又笑了,说这辈子也值得了。”
“嗯,后来又说什么要死了,快了。”
铁蛋瞪大眼睛,“这又哭又笑的,到底你娘和你师父在做什么啊?”
“你就没有过去看看吗?”
柳儿摇摇头,“师父说过,小孩子晚上要多睡觉,不要乱跑,这样才能长高。”
“我不想变成矮冬瓜,就又睡着了。”
铁蛋叹了口气,“你啊,真是没用,这么好的师父,这么厉害的人,你一点本事都没有学到。”
“可惜啊,他不肯收我当徒弟,否则我也能像他一样拿着根棍子,把坏人给赶走,给杀死。”
“我也想不明白,我长得比你高,力气比你大,偏偏他只肯收你当徒弟,却连个道童也不让我当。”
柳儿小声说道,“师父说你没有慧根,做不了修道之人。”
铁蛋听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慧根,都是骗人的。”
“那你说,你的慧根在哪里?你一个丫头片子,连根都没有,哪里来的慧根。”
柳儿撅着小嘴说道,“慧根又不是那东西,是天赋,天赋你懂不懂?”
铁蛋摇了摇头,“我不懂什么天赋,陆长生也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慧根,可是虚靖说,以后陆长生会很厉害的,会比他还厉害。”
柳儿眉头一皱,“不许叫‘陆长生’,你得叫他长生哥哥,或者师父。”
铁蛋看向又走上城头的陆长生,“他也不肯收我做徒弟,自然不是我师父。”
“他是你的长生哥哥,又不是我的。”
“我爷爷说,我哥哥已经死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哥哥。”
柳儿嘟着嘴,“哼,我不和你说话了,我要回家了。”
说完,柳儿转身便往何秀娟方向走去。
何秀娟还在抹眼泪,很是伤心,见柳儿走了过来,便将她搂在怀中,又好生哭了一番,这才牵着手回家了。
陆长生坐在城头,看着纷纷归家的离阳城百姓,等一会,便会有袅袅炊烟,便会有人在打水煮饭菜。
老铁匠又会埋头打铁,李瘸子又会四处晃悠,走起路来比常人还快。
那独眼的老郎中钟北又鬼鬼祟祟地跑到一处寡妇屋内,不知为何,这次被寡妇给赶出来了。
钟北骂骂咧咧的,踮着脚朝墙角根撒了泡尿才走。
人间烟火气,不外乎于是。
似乎虚靖的到来,增添了离阳城的活力。
似虚靖的离去,留下了些许生机。
陆长生将大刀挂在城头,“铁蛋,你怎么不回家?”
“你爷爷还在等你做饭的。”
铁蛋已经走了一半城楼,便停下了脚步,“中午还有剩饭剩菜,晚上不用做,我不急着回去的。”
陆长生说道,“我和虚靖说过要他收你做徒弟,他没有答应。”
铁蛋有些闷闷不乐,“他和我说了,说我没有慧根。”
陆长生继续说道,“我学的武功的是武王教的,可惜这套刀法杀气太重,我自己都有时候把握不住,虚靖也说了其他人不适合练,容易经脉错乱。”
“我答应过教你拳法的,你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