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挂在自己身上名为秦槐的树袋熊给拽了下来,就放在小方桌长凳的正中间:“秦兄,面馆阴凉,你在这面馆里歇着,我去外面帮忙。”秦槐一点都不想和江云霄分开,他拉住江云霄的袖子:“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吧?”说这话的时候,面馆里其他人有些在看外面的热闹,有些就忍不住看这两个人的热闹。毕竟江云霄进来的时候,身上就缠着个人,光天化日,世风日下,令人咋舌。站着的那个,是个穿着黑白道袍的小道士,身高腿长,气质出众,五官生得很是精巧,年纪不大,但配上那张贵气十足的脸,就带了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可惜缠在他身上的人破坏了这份仙气飘飘,仔细一看,那是个容貌同样极佳的小郎君,就是气色差了一些,病若西子。他的五官格外精致,因为病态,线条就要比一般男子柔和一些。要不是他说话的嗓音的确清润低沉,是实实在在的男子音,他们都脑补出一个情节:女扮男装的小娘子,瞧上了俊俏小道士,背着家人同小道士私奔。不是男女情侣,男子之间不是更少见,更刺激!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竖起耳朵,试图听到什么刺激炸裂的桃色八卦。江云霄可不知道自己的风评已经被害,毕竟在禹城,作为意气风发的江家二少爷,他习惯了万众瞩目,没感知到恶意,便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确实动过就此分道扬镳的念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更何况他们萍水相逢,各有各的路要走。只是告别也要有点仪式感,确实不能一声不吭就把人撂在这里:“我出去帮他们把人拉出来,如果不出意外,肯定会回来的。”至少好好告别再分开,确定秦槐能有个好去处,这样日后他也不会惦念着这个倒霉书生过得好不好。少年的眼神清正,说话铿锵有力,给予人满满的信服感。秦槐这才松了手,他对救人没兴趣,坐在这个位置能看到大坑,只要江云霄没撒谎,他就能一直看到对方。“您的阳春面来了。”店家很快把卧着一个相当漂亮的荷包蛋的阳春面端上上来,江云霄当然提前付过了钱。先前喊着饿的秦槐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这碗面,目光只直直的看向窗外。他有身体,能和人一样进食,可是之前江云霄给他食物的时候,秦槐就知道,他到底是鬼而不是人,人类吃的这些食物,通过咀嚼的方式吃进他的肚子里,那就和人吃蜡烛一样,索然无味。江云霄很快挤进看热闹的人群中:“让一让,我力气大,我来拉他们上来。”他的力气是真的大,一根粗麻绳甩下去,让人捆紧了,猛的往上一拽,就立马上来一个人。围观群众见状齐声喝彩:“好!”江云霄迅速抽开麻绳,又重新甩了条下去,没忘从外头看人闹的百姓中喊人:“别光站在这里看呀,多来几个人帮忙,这样他们上来的也能快一些。”很快,七八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站了出来,一个个站在大坑的边缘往上拉人。拉出来的人出乎大家意料的多,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和尚、有道士、有神婆、有官差……在今日之后,锦城大街小巷都还讨论着中央大街的奇事,地龙翻身后,大街中间突然塌陷了一个近十米深的大坑,有一个倒霉蛋摔了下去,但是爬出来的却足有一百七十六个人。几个有余力的人自己爬上来,然后几个人留在后面帮忙,套着绳子,让大坑边沿的人,帮忙把那些柔柔弱弱没什么气力的姑娘家先拉了上来。看热闹的百姓不少,有人认出了这些同样灰头土脸的姑娘,她们前些日子报了失踪,现在衙门还没把人找回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大坑里突然的出现。他们本来只是看热闹,这会儿直接激动的冲了进去“这不是我家小姐吗?小姐!”“小春,我的小春!”有农家打扮的妇人扑了上去,紧紧的搂住失而复得的女儿。还有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抱着瘦了一大截的女儿眼泪哗哗直流:“娘的心肝,你怎么瘦成这样?瞧这面黄肌瘦的样子,天可怜见的……”还有的人,女儿已经失踪好些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赶了过来:“还有人呢?我的女儿呢?我女儿失踪大半年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最后一个人爬了上来:“坑底下已经没人了。”人是没有,但是还有一大截尸骨,几个官兵重新下去,帮忙把尸骨也运了上来。有爱看热闹却胆小的妇人顿时眼睛朝上一翻,吓得差点晕了过去:“骷髅,好多骷髅!”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有的人欢喜家人的团聚,有的人却只能迎来一具白骨骷髅。认出尸骨的中年男女直接扑在尸骨上哭晕了过去:“这是我家阿翠,阿翠啊!”她的哭声悲伤至极,哀恸得让一些心软妇人也忍不住跟着簌簌落泪。江云霄心里也有些闷闷的,作为一个外地人,他自然没有什么失踪的亲人。他帮忙拉人上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也是想要跟解决问题的高人拜师学艺。仙山还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但是高人就在眼前,他厚着脸皮求教,总能学到那么一招半式,求仙缘的道路也就有所保障。可是问了拉上来的这些家伙。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地宫是突然塌的,人是突然得救的。“让一让了,闲杂人等赶紧离开!”身穿兵甲手持武器的官家人来了,坍塌的区域很快被官差用厚木板封锁起来,拒绝他人进入。地宫的存在,牵涉了许多受害者的家庭,此事不仅和刚上任的城主有关,还和上一任城主有关。这些年来,锦城的风调雨顺,是因为上一任城主向圣母娘娘这样的恶鬼偏神祭祀。涉及到上层阴私,当然不能轻易对外人言。连那些不甘心的家属都被撵了出去,江云霄也就顺着四下散开的人群离开。江云霄回到小面馆的时候,秦槐就坐在他离开的那个位置等着,见到他,后者的眼睛就像是被点着的灯,瞬间亮了起来。“让你久等了。”江云霄加快脚步走过去,但是看着明显没有动过的的面条,他很是惊讶,“面条都坨了,你怎么不吃。”秦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在等你呀,想要等你一起吃。”独自一人,背景离乡,逃离想要算计自己性命的手足血亲,一个陌生人却如此殷切期盼的等待着你。饶是铁石心肠,也难免会有几分触动。更何况江云霄并非铁石心肠,而是永远积极向上,永远热泪盈眶的热血年轻人。他感觉自己那颗自以为防护起来的心脏被小书生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好不容易建起的心墙就被这么用力撞塌了。第11章 011那碗坨掉的阳春面,因为秦槐没多少胃口,最后还是江云霄全部吃掉了,刚刚干了那么多体力活,他吃的还挺香。坨了的面条没那么好吃,若是搁在以前,江二少爷哪里吃过这种东西。但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他虽然有钱,可是花的也多,考虑到求仙缘的路很漫长,就算这一碗简简单单的阳春面加了鸡蛋才十文钱,那也不能浪费。不过江云霄并不后悔出逃,留下来那是锦衣玉食,任人宰割的猪。哪怕外面的日子过得苦一些,总比留在禹城担惊受怕的好。因为天色已晚,官府又忙得很,江云霄便打算在城内逗留几日。晚上他们寻了一间客栈,为了省钱,江云霄要了一间房,额外加了一张床。秦槐穷鬼一个,自然还是江云霄掏的钱。等店小二送热水上来的时候,江云霄就问:“秦兄,你当年进京赶考,家应该就在这附近吧,要我明日陪你走一趟吗?回去把你的户籍什么的补上,你的家人肯定等急了。”这辈子,他遭受亲兄弟的算计,但是江云霄并不会因此怀疑人生,更不会怀疑自己,毕竟上辈子他拥有很好的父母,仍然相信真挚的亲情和友情。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大家说开,然后好聚好散。不过冲着那份触动,江云霄觉得自己可以再热心肠一些,好歹把秦槐送回家再走,反正路上应该也耽搁不了几天。秦槐眨了眨眼睛:“不记得了。”江云霄问:“不记得什么了?”“不记得我是哪来的,就记得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子。”来了来了,传说中的狗血失忆。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一个狗血刺激的话本子,江云霄现在就不乐意听到什么狗血元素。他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秦槐,你不会是在糊弄我吧?”秦槐又不是主角,并不需要失忆这种时髦元素。之前在地下宫殿,光线昏暗,气氛紧张,有些细节他也没有计较。现在肚子填饱了,环境也安全起来,江云霄的大脑就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你不是说,他们天天放你的血,又不是敲你的脑袋。”秦槐看着也不傻,能吃能走能说,还会猛男撒娇,哦,就对方这副弱小身板,和猛男这个词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他这么一说,秦槐就立马说:“咱们见面的时候,我一开始说了呀。我是被人敲晕之后,就带到地下迷宫的,肯定是那个时候,我的脑子就被他们敲坏了,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看他这聪明样子,江云霄更加怀疑秦槐了,这人记性看起来好的很,逻辑思维也毫无问题,就砸那么一下,能精准砸掉有关家里的记忆,这是在糊弄鬼吧。“不记得没关系,就去户籍调查好了,既然你是在这里失踪的,锦州的官府应该能找到你的来历。”听到这话,秦槐却摇摇头:“不,不去官府!”“为什么不去,难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江云霄道:“或许你失踪了几年,官府登记是个死人,但是这也没关系的,找回去,找到自己的家乡,你就能重新拥有身份文书和户籍,没有这些东西,别说参加科考,就是正常生活都会很艰难。而且……”江云霄道:“而且你这个年纪,搞不好都娶妻生了子,你也该为家乡的妻儿着想。”“我才没有娶妻生子!”江云霄反问说:“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吗,怎么说的如此笃定。”秦槐道:“江弟,我只是不记得村子具体在哪,但记得自己清清白白的,从未做过什么坏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自己的脑袋是不是那个时候敲坏的,秦槐不知道,但是他现在记忆残缺,并没有骗江云霄。从地下迷宫出来之后,他断断续续的有恢复一些记忆,那是很多人哭泣畏惧的面孔。漫天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天空,也照亮了那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那些人具体长什么样,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被火烧,他是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秦槐道:“秦某家贫,从小父母双亡,由祖父抚养长大,家中只我一个,只一心念书科举出人头地,未立业,自然不曾成家。”至于为什么不去官府,他有特殊的理由。“江弟,你可知圣母娘娘的来历?”江云霄摇摇头,他一个刚来锦城不到一天的外地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什么圣母娘娘的来历,剧本里也没有这个角色的相关剧情。“我被关在地牢里的那几年,倒是知道一些。”秦槐关于圣母娘娘的资料,是吃掉了对方之后获取的对方记忆。他压低声音,语气神秘:“圣母娘娘,是一只成了精的母蟾蜍。”江云霄猛的睁大了眼睛,表情很是难以置信。秦槐便开始和他讲圣母娘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