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韫玉一听是肺痨,当即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幸好湛南璟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
“澜儿,若是肺痨,为何那么多医师都诊断不出?”
湛星澜收起脉枕,与湛南璟一同将叶韫玉扶坐下来。
“他们不是诊不出来,而是不敢诊治。肺痨是不治之症,与其冒着危险费心力去救一个本救治不好的人,还不如尽早放弃。况且那些个医师大多都是有些资历的名医,若是救不活令堂,招牌砸了不说,有可能他们自己也会染上病。”
娟秀的眼睛泪水盈盈,叶韫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么说,家母便是没有活路了吗?”
“若是叶姐姐信得过我,我便姑且一试。”
多少有名医都治不好的肺痨,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治得好。
可是叶韫玉没得选了。
“有劳湛三娘子了。”
“大哥,请你带叶姐姐先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湛南璟也知道肺痨有多可怕,他又如何能让自己的亲妹妹以身犯险。
“澜儿,莫要逞强。”
“放心吧大哥,你和叶姐姐先出去等我。”
湛星澜故作轻松的说着,然后就把二人往外面推。
就在湛南璟和叶韫玉出去的一瞬间,她立马反锁了门。
“记住,没我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说完她就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那厚重的帐子。
她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个麻布制作而成的简易口罩戴在脸上。
又取出了一个纯兽皮打造的手术服穿了起来。
“娘子,我乃明国公府家的三娘子,名为湛星澜,不知您如何称呼?”
“咳咳咳,唤我金娘子便可。”
“好,金娘子,现在我要打开帐子了。”
说着她就走上前,双手插在帐子中间的缝隙里,使劲往两边推开。
虽然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眼前的一幕还是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只见金姝婳穿着一件黄褐色的薄衫,面如枯槁,神情呆滞。
两侧的手臂上都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黑色血洞。
仔细看那些血洞里还有探出头张望的蛆虫在晃动,有几个甚至趴在了金姝婳的脖子和脸上。
湛星澜学医数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人身上养了这么多蛆的。
“吓着你了吧。”
金姝婳微弱的睁着眼睛,凹下去的双颊将骨头的轮廓清晰的描摹出来。
“金娘子,你为什么不将这些事告诉叶姐姐呢?”
湛星澜看到这一幕气涌如山。
她都想象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狠毒至此,竟然要这么折磨一个本来就身患重病的女人。
“我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在临死前吓着玉儿。”
金姝婳心灰意冷,早已看淡生死,可惜的是她现在生不如死。
“金娘子,待会儿我会给你服下一颗药丸,吃完了就不痛了。”
“好。”
少时,金姝婳服用药丸后便沉沉睡去。
各种刀具摆满了桌子,湛星澜取出其中一把在蜡烛上烧过刀刃后便朝金姝婳走去。
令湛星澜没想到的是,金姝婳浑身上下足有上百个蛆洞。
也就是说,每日大约有数千条蛆虫啃食她的身体,消磨她的意志。
湛星澜实在难以想象她这两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蛆洞全部清除完,敷上了药。
四个时辰转瞬即逝,湛星澜将东西收回药箱,整个人都像泄了气一般倒在座椅上。
看着榻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金姝婳,她都不知如该何跟叶韫玉说出实情。
等了四个时辰,门外的人亦是心急如焚。
湛南璟正准备上去叩门,谁知门却先开了。
“澜儿,你还好吗?”
“我没事。”
湛星澜朝湛南璟扯出个笑容,又转而看向了叶韫玉。
“叶姐姐,你进去瞧瞧令堂吧,但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般听到这种话都不是什么好预兆。
叶韫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主屋,一进屋子便看见了榻上浑身缠满了绷带金姝婳,她瞪大了眼睛立马冲了过去。
她伸出手想摸摸那些洇出血的伤口,却还是缩了回来。
“阿娘这是怎么了?”
“诊脉时我瞧见令堂的手肘处有些泛黑便觉得不对劲,她浑身上下几乎布满了蛆虫,显然是有人故意将蛆种在了令堂的身上。我已将所有蛆虫祛除干净,伤口也上了药。”
“竟有人如此歹毒?”湛南璟蹙眉怒道。
“还有一点,我怀疑就连令堂的肺痨病也是有人故意传染的。”
叶韫玉猩红了眼睛,贝齿嵌入了嘴唇,口中充满了血腥味。
“湛三娘子的意思是?”
“一般会得肺痨之人多是经常劳作,身体劳累过度,或是营养不佳的贫寒百姓。像令堂这般本该养尊处优之人怎么可能会突患肺痨,这其中定有蹊跷。”
“是有人要杀了阿娘,对吗?”
叶韫玉的眼神中满是愤恨,她竟然对阿娘的境遇懵然不知,真是枉为人女。
“不错。凶手应该就是将令堂安置在这偏院的人。”
一经湛星澜提醒,叶韫玉立马想到了一个人。
“是她!金若禾!难怪她一直不让我和父亲来偏院,原来她竟在此如此折磨阿娘!”
“此人也姓金?”
“她是家母的庶长姐,是父亲纳的小妇。”
“既知凶手是谁,便不能再让她继续残害令堂了。”
“可她如今掌管叶府后宅,父亲事务繁忙很少回府,她若再害阿娘也非难事啊。”
湛南璟思索良久,缓缓道:
“叶娘子,我倒有一计。”
夜幕沉沉,湛南璟和湛星澜离开了叶府。
叶府偏院伺候的老妪们一早便去了金若禾的院子里通风报信。
侧院玉楼金阁,与偏院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金若禾知道来看病的是个小姑娘后,差点笑出了声。
她身着一身锦缎半卧在贵妃榻上,身旁的婢女捧着点心喂在她的嘴里,简直比宫里的妃子还气派。
“怎么样,那小丫头走了吗?”
“早走了,田妈妈她们已经去偏院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看得而出她得了什么病,就算看出来了她敢治吗?”
“娘子言之有理。方才钱医师让人把药送来了,说是这药虽能吊着她的命,却也撑不了多久了。偏院的那个病入膏肓,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金若禾冷哼道:“就这么让她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她死了,娘子才能名正言顺被扶正,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也不枉我这些年费尽心机步步为营。”
翌日清晨,田妈妈神色慌张的跑到了侧院。
金若禾尚在梳洗便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出了什么事啊?”
“好像是田妈妈,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回禀。”
“让她进来。”
片刻,田妈妈面露惊恐,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娘子不好了,偏院那个,不......不见了!”
“什么?”
金若禾瞪大了眼珠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她病成那样,能上哪儿去?快派人找啊!”
“是。”
田妈妈带着一众仆妇找了整整半日,几乎把整个叶府都翻了遍。
可就连金姝婳的一根汗毛都没有找到。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个人都能看丢!要是找不到金姝婳,你们都得死!”
金若禾气得发抖,甩袖掀翻了糕点盘子。
摔落的糕点散落一地,其中一个正好滚到了刚刚进门的叶如生脚下。
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叶韫玉。
金若禾见到叶如生立马变了脸色。
“生郎,你不是在京兆府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叶如生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若禾,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些年你都对姝婳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平和,看不出生气的样子,金若禾见他这样竟有些琢磨不透了。
“妾不知生郎在说什么。”
叶韫玉问道:“那金小妇可认识陇州钱医师?”
“什么钱医师,我不知道啊。”
嘭!
叶如生怒拍桌案,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
“来人!把钱实押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护院就押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走进来。
钱实除了脸,浑身上下被打得没有一处好地儿。
他见了金若禾便伸出沾满血的手颤颤巍巍指向她。
“就是她,是她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给金娘子喝了患肺痨之人咳出的血。”
“你胡说!”
金若禾立马冲过去掐住了钱实的脖子。
护院见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开。
再晚一会儿钱实就要下阴曹地府了。
叶如生怒目切齿道:“你给我闭嘴!钱实,还有什么都交代清楚!”
“咳咳,后来,她还让我用金娘子的身体种下蛆虫,再喂以参汤丹药续命。此法子最为狠毒,浑身上下全靠一口气吊着,每日都饱受蛆虫噬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够了!”叶如生实在不忍再听下去。
“生郎,你怎么能轻信一个江湖医师的话?妾是被诬陷的呀。”
金若禾的发髻因为挣扎而散乱,她哭喊着的样子简直形同恶鬼。
“那为何每每我要去探望姝婳,你便告诉我姝婳病重孱弱不愿见我,我竟还信以为真。我原以为你是真心待姝婳好,不曾想你竟是个蛇蝎毒妇!”
金若禾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哼,就算你都知道了又如何?堂堂京兆府尹内宅不安,若传出去你这乌纱帽还要不要啊?若是滥用私刑把我杀了,你就是杀人犯,和我又有什么区别?若你将我送官法办,平日与你结怨之人必定会弹劾你,到时候你那两个女儿的后半辈子可就毁了!”
“我枉为京兆府尹,自己的发妻生不如死却懵然不知。这官,不做也罢!你们立即将金小妇与钱实送官!”
“叶如生!你还有两个女儿啊,她们是无辜的,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金若禾的叫喊声渐渐消失在宅院之中。
叶如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他握着叶韫玉的手,痛心道:“是为父对不起你与你阿娘,为父这就去向陛下辞官。放心,就算为父豁出这条命,也定为你阿娘治好病。”
“父亲。”
叶韫玉握着那双砂纸一般的手,心中酸涩不已
然而靖帝听叶如生如实将府中之事相告后,不仅没有革去叶如生的官职,反而大赞叶如生为人正直不阿,大义灭亲。
待叶如生走出宫门,湛南璟已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