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关厢。
张和尚点了头,荆茂成正打算放人时,又一伙流贼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了瓮城,领军的贼将不是别人,霍然正是李岩的族弟李虎,李虎一眼就看见了张和尚,不由打马上前厉声喝道:“张和尚!?”
混在人群中的王朴不由暗叫一声惨也!
荆茂成已经答应放人了,没想到又节外生枝,这个李虎早不到晚不到,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朝阳门,看来今天这一劫是很难逃得过去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朴已经把长平公主姐弟四人身上所有涉及皇家的东西都扔了,所以就算成了贼兵的阶下囚,也未必会暴露身份,只要不暴露身份,就一定会有逃命的机会。
李虎铿的一声抽出腰刀,冲上来就要砍张和尚,却被荆茂成拦住了。
荆茂成把李虎拉到旁边焦急地耳语了几句。
李虎脸色一变,厉声道:“放人?门都没有!”
荆茂成急道:“李虎将军,末将已经答应和尚兄弟了。”
李虎冷笑道:“你答应了,本将军可没有答应!现在本将军既然已经赶到了,这里就由本将军说了算,没你什么事了,来人,把这张和尚这伙人拿下!”
“是!”
李虎身后的百余名流贼轰然应诺,顿时蜂拥而上。
荆茂成急道:“李虎将军。不能这么做呀!”
“荆茂成!”李虎冷然道。“别忘了你只是个偏将。本将军才是南路大军地前锋大将。你若再敢阻拦。就连你也一块拿了!”
荆茂成脸色剧变。回眸愧疚地掠了张和尚一眼。悻悻然退了开去。
张和尚眉宇间霎时掠过一丝戾气。悄然回头掠了王朴一眼。王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张和尚眸子里地戾气又像冰雪般消融下去。百余流贼早已经蜂拥而上。把张和尚、王朴等人摁倒在地。一个个都捆成了粽子。
“带走。”李虎大手一挥。朗声道。“把他们带到城外大营去。”
回过头来。李虎又对荆茂成道:“荆将军。你也别生气。你也知道我军现在正缺粮饷。可孙传庭和王朴占着江南富庶之地。有钱有粮。为什么不拿张和尚还有孙传庭地家小跟他们换粮饷。让这两个狗贼拿银子来赎人吧。”
荆茂成颇有些无奈地拱了拱手,勉强说道:“将军英明。”
城外漕运码头。
黄得功、施琅他们正等得不烦烦时,忽见城墙上火光冲天,人影幢幢,还有一队队流贼骑兵如风驰电掣冲进了城门,两人不由大吃一惊。从地上霍地站起身来,黄得功道:“看样子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施琅道:“会不会是将军他们?”
“不好说。”黄得功摇了摇头,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弟兄做好准备,但是在没有本将军的军令之前,谁也不准轻举妄动,否则……军法从事!”
“是。”
施琅低应一声,把黄得功的军令迅速传达了下去。
让黄得功和施琅感到奇怪的是。瓮城内并没有传出厮杀声,大约一刻钟之后又有一队流贼骑兵旋风般冲进了城门,又过了没多久,就看见大队流贼押着一群人从城门内开了出来,一名眼尖的水师将士惊叫道:“不好,好像将军他们!”
“什么!?”
“嗯?”
黄得功和施琅闻言大吃一惊,急翘首望去,只见流贼地火把将城门上下照得亮如白昼,虽然隔着近百步的距离看不太真切。可目力过人的黄得功和施琅还是发现。被流贼所擒地人的确有些像王朴他们。
“他娘的。”施琅翻手拔刀,厉声道。“弟兄们抄家伙,救人!”
“慢着!”黄得功大喝道,“城里城外的流贼足有近千人之众,而且两百步外就是流贼大营,数万人马瞬息就到,就凭我们这二十多号人,根本就不是对手,要是就这样冲出去,救不了将军不说,还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那怎么办?”施琅急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王朴对施琅有知遇之恩,施琅就是把命卖给王朴都愿意。
“这样。”黄得功略一思忖,沉声道,“你带着弟兄们守着码头,绝不可轻举妄动,本将军偷偷摸到官道边上看看情况,要真是将军他们被擒了,那我们得另想办法救人,蛮干肯定是不行的。”
施琅点头应了,当下两人分头行事。
黄得功身形如狸,借着阴影几次腾挪就摸到了官道边上,从后面钻进了一家茶肆,透过竹门的缝隙,看着那队流贼押着人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过,这次黄得功看清楚了,被流贼捉住地果然就是王朴他们!
等流贼一过,黄得功就鬼魅般退回了漕运码头,施琅迎上前来,急声问道:“怎么样?”
“看清楚了。”黄得功沉声道,“的确是将军他们。”
“这下麻烦大了。”施琅急道,“得赶紧想办法救人啊!”
“别急。”黄得功摆了摆手,说道,“刚才听几个流贼说,要把将军他们押到大营去,所以,得想办法混进大营。”
两人正商量时,一小队流贼拎着几只木桶懒洋洋地上了码头。
施琅翻手又要拔刀,却被黄得功制止了,很快,那群流贼就上了码头,其中一个流贼没好气道:“还愣着干吗,都***过来吃早饭了。”
黄得功和施琅站着没动,其余二十几个水师将士也站着没动。
“嘿,你们***耳朵聋了?”那流贼把手里的木桶往地上一扔,大声骂道,“你们这群混帐东西,别以为你们现在也是义军的人了。就可以挑肥拣瘦了,告诉你们,我们义军是讲资历的。像你们这样刚投降的,只配吃这个!”
这伙流贼只是来送饭的伙夫,而之前把守码头地又是一伙投降不久地官军,所以这群流贼伙夫没有发现异样,把前后这两伙人当成一伙人了。
黄得功心头一动,回头一巴掌拍在施琅脑门上,骂道:“不长眼的臭小子。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地?你也不想想替朝廷卖命地时候连这也吃不上!你不吃?你不吃就挨着吧,弟兄们,我们吃。”
说着,黄得功就走上前来,从一只木桶里拿起一只大瓷碗,舀起一碗清得快能照出影子的米汤,稀里哗啦地喝了起来,其余二十几名弟兄其实也有些饿了,索性也围了过来。稀里哗啦地喝上了。
那群流贼伙夫的小头目得意地说道:“这就对了,照我们义军的规矩,刚入伙头两个月你们就只能吃这个。半年以后才有资格吃干的,当了队长才能吃小灶!吃,赶紧着吃,吃完了待会还要干活呢。”
“这位大哥。”黄得功试探着问道,“能问下待会干啥活?”
“干啥活?”流贼小头目斜了黄得功一眼,不屑地说道。“就你们这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好几千人还干不过我们几百老弟兄,还能干啥?难不成还指望你们打仗?真是地,就你们这些货,也就帮着拿拿人,追追脏了。”
“拿人?追脏?”
黄得功嘀咕了两声,正要往桶里再舀一碗米汤时,却被那流贼小头目老实不客气地夺过了手中的大海碗,一边还骂道:“每人一碗。谁也不许多吃!谁***敢多吃。老子就打断谁的狗腿,哼!”
次日中午。皇极殿。
李自成大步登上金阶,摸了摸崇祯帝的龙椅,然后转身一**坐了下来,跟着李自成进殿的牛金星眸子一转,赶紧跪倒在丹墀之上,一连叩了三个响头,谄声唱道:“臣牛金星,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李自成仰天长笑三声,得意地摆了摆手,说道,“起来。”
李自成毕竟是驿卒出身,没什么文化,更不懂儒生们鼓捣出来的那套礼仪,自然记不起皇帝让大臣起身是要喊平身的,跪在丹墀下的牛金星心底偷笑不已,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顺势起身站于大殿一侧。
“他娘地。”李自成摸摸龙椅,又抬头看看头上地雕梁画栋,感慨道,“这金銮殿可真大。”
“万岁爷。”牛金星谄声道,“往后您就是大顺朝的开国皇帝,天下万民地君父了,以后每天都要在这金銮殿接受百官地朝贺,以及决策全国的大事呢,不过,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举行一场隆重的登基仪礼。”
“这个先不急。”李自成摇头道,“崇祯找到了吗?”
牛金星道:“找着了,在煤山上吊了。”
李自成道:“死了?”
牛金星道:“死了!”
李自成的眉头霎时蹙紧了,虽说他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可不管怎么说李自成都曾经是大明朝的驿卒,吃了好几年皇粮呢,现在虽说要改朝换代了,可崇祯帝怎么死也不该死在他李自成手里。
李自成是非常不情愿落个弑君的骂名地。
想了想,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挽回影响,便对牛金星道:“回头你就派人把崇祯的尸首和周皇后的尸首合殓一起,然后抬到东华门外,让故明的旧吏们去凭吊吧,再吩咐下去,不要为难那些前来凭吊的故明旧吏。”
“是。”牛金星恭声应道,“万岁圣明。李自成又道:“崇祯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找着了吗?”
牛金星道:“只在昭和殿找着崇祯的小女儿,其余的三个儿子和大女儿却是下落不明。”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李自成皱眉沉声道,“尤其不能走了太子朱慈!”
牛金星道:“万岁,臣早已经分派下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嗯。”李自成点了点头,又道。“丞相,大明户部的国库和紫禁城地内府司钥库都已经查封了吗?”
这才是李自成眼下最关心地事情,他的大军已经扩充到了近百万之众。每日消耗地粮饷可不是个小数目,他还指望着大明朝的国库和崇祯的内府司钥库能给他提供一大笔地饷银呢,按李自成的估计,怎么也能搞到四五百万两银子。
牛金星低下头来,低声应道:“昨天晚上就已经查封了。”
李自成从龙椅上站起身来,问道:“大概有多少银子?”
“回万岁。”牛金星不敢正视李自成的眼神,低声应道。“不……不到一万两。”
“你说什么?”李自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道,“不到一万两!?”
牛金星抬头苦笑道:“起初臣也不相信,可事实的确就是这样。”
李自成皱眉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牛金星低声道:“万岁,臣倒是有个主意,可以缓解粮饷匮乏之虑。”
李自成道:“什么主意?快说。”
牛金星道:“追脏助饷!臣听王德化那几个故明太监说,故明的国库和崇祯的内府司钥库早就空了,不过京城里地皇亲国戚和大官们一个个都富得流汗,万岁何不派兵把这些家伙抓起来,问他们要银子?”
“好。这事交给刘宗敏去办。”
李自成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了,吃大户一直就是流贼的“优良”传统,压榨京中的皇亲国戚和高官勋爵。李自成心理上没有一点障碍,对这些吸饱了民脂民膏的蛀虫,李自成一直就没什么好感!
李自成终究还是个草寇,没什么战略眼光,他只看到这些蛀虫身上的油水,却不知道这些蛀虫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因为它们不是几只,而是一大群,他对京师的蛀虫开刀,京师以外的蛀虫就会人人自危,视李自成为最大的仇敌,这对李自成的大业是很不利地!
当初在江南,王朴没让手下人马假扮贼兵去打劫,顾虑的就是这个!
纵兵抢大户虽然来钱快,可以让王朴在短时间内积聚足够的银子招募新军。可这样地后遗症也是很严重的。这样一来,朴就会把自己推到整个士林缙绅阶层的对立面上去。在当时,士林缙绅占据了统治性的地位,和他们作对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王朴采取了开设娱乐城的办法曲线挣银子,尽量避免和士林缙绅阶层直接冲突。
“万岁,还有件事不可不慎。”牛金星道,“吴三桂把守地宁远,是阻挡关外建奴的一道屏障,应该立刻派人招降!”
“嗯。”李自成点头道,“派人招降还不够,还要换防!山海关和宁远地位重要,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才行!这样,让李过和李岩不用来北京了,马上带兵去宁远换防,让吴三桂率军前来北京,接受收编。”
牛金星谄声道:“万岁圣明。”
朝阳门外,流贼大营。
一员流贼将领在十几名亲兵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进了李虎的中军大帐,正在帐中议事的李虎和荆茂成赶紧站起身来,抱拳道:“这位是……”
那流贼将领指了指自己,大声道:“老子李保国,龙镶上将军帐前偏将!”
李虎和荆茂成肃然起敬,龙镶上将军李双喜是李自成的亲侄子,论身份论地位远在李过之上,李岩和他就更没法比了,连带的,李双喜帐前的偏将也要比别营的义军将领牛气得多,李虎、荆茂成只能以下属之礼参见。
李保国道:“大王有令,李过、李岩地军队立即开拔去接管宁远,朝阳门关厢大营现在由老子接管了。”
说着,李保国将一块令牌扔给李虎。
李虎接过令牌,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将军,关厢大营里关押了几名要紧地人犯,我们能不能带走?”
“人犯?”
李保国眼珠一转,还以为是李虎他们私自抓捕的北京大户,当下以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人犯留下!哪有带着人犯出征的?”
李虎无奈,只得悻悻出帐,和荆茂成点起本部人马奔向通州与李过、李岩的大队人马汇合去了。
转眼之间三天时间已经过去。
由刘宗敏负责的追脏助饷“运动”已经轰轰烈烈地展开了,首先被抓起来拷打的是内阁首辅周延儒、成国公朱纯臣、国丈周奎等一大批内阁大员以及皇亲国戚,朱纯臣这老畜生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他头一个献门投降,现在却成了贼兵的头一批阶下囚!
反倒是被李虎无意中抓获的王朴等人,却被流贼当成了没多少油水的小门小户,扔在大通牢房里无人问津。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很快就知道了北京陷落、崇祯帝上吊身亡的消息。
整个南京霎时间就乱成了一锅粥,以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兵部侍郎吕大器为首的南京官员纷纷涌进了南京兵部行辕,要求兵部尚书史可法出面主持大局,因为南京礼部尚书何熊祥已经在半年前病故,史可法已经是南京官场的最高官员。
北京沦陷,留都南京就顺理成章成了大明朝的国都,南京六部也顺理成章成了大明朝的最高职权机构,此时的史可法已经成了大明朝事实上的最高官员,至于浙直总督孙传庭,虽然手里握有重兵,可在品级上他不过是地方的封疆大吏,还差得远。
南京官员们的议题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大量起用罢职在家的秩员,比如寓居南京的江左名士钱谦益,告老还乡的前左都御史刘宗周,以及以张溥、周镳为首的,有才华的复社儒生来充实南京六部以及科道御史衙门,尽快使留都六部和科道御史衙门运转起来。
这个议题没什么多说的,南京官员的意见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第二个就是有关拥立新君的问题,高弘图认为崇祯帝虽死,可太子生死未卜,在没有太子的确切消息之前,不可另立新君,而吕大器则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应该就近从流亡南京的福王和潞王中间挑选一人上位监国。
两派的意见分歧很大,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支持者,吵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