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改制这颗石子,投进大明这滩深不见底的水中,尚不会引起涟漪,它还需时间的沉淀和发酵,才会产生。
王永光、孙居相皆是究竟宦海的老臣,心里深知他们所做之事,是何其重要的存在,没有形成整套构想,是不能轻易公之于众的。
这份经历。
这份稳重。
这份实干。
这份眼光。
恰恰都是朱由校所看重的。
大明是小农经济的体系,所运转的治国理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没有形成阶段性的治政。
这不好,很不好。
先知先觉的优势,叫朱由校深知阶段性的治政理政,围绕一个范畴,要达成那些谋定的改变,以为下个阶段打下基础,是何其重要的存在。
天启元年到五年,就是朱由校的第一个阶段治政理政,初步叫大明摆脱困境,铲除一些弊政,改变治政理念,叫党争压制,叫官场改变,叫吏治改变,叫军队改变,叫生产力提升,叫开海成势,叫国库充盈……
朱由校将其称为大明自我救赎的五年。
朝中各派、无派的文官群体,都在揣摩少年天子的新政,可殊不知朱由校的新政,早在他御极登基时,就逐步在推动了。
统御这个庞大的国朝,特别是内忧外患严重,最不需要的就是轰轰烈烈,要的就是润物细无声。
懂得借助现有环境,利用现有党争,拉一派打一派,像埋伏一般,一点点叫大明有所改变。
这才是关键所在。
“这个王永光和孙居相,都没辜负朕对他们的期许。”朱由校放下手中奏疏,面露笑意的说道:“自离开这乾清宫,朝中并没有相应的风声,看来他们都很清楚,就此时的朝局,一旦河道改制捅出来,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波。”
“皇爷,奴婢有些不清楚。”
魏忠贤捧着一盏茶,走到朱由校跟前,低首放下,不解道:“皇爷明明很看重河道改制,可为何到谋事时,却又慢了下来?毕竟皇爷先前多次讲过,水利的建设和防范,都到了很严峻的地步。”
“这就是治国如烹小鲜。”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这个火候,菜品,佐料,究竟该怎样放,何时放,里面都是有讲究的。
火候大了,容易糊锅。
火候小了,容易变味。
那菜品,佐料呢?
道理都是这个道理,好似看起来这般简单,可在实际操作时,又都不是那回事了。
大明太大了,很多事情不是想好了,就能去立时做的,这背后要兼顾的,要考虑的,都太多了。”
“还是皇爷英明。”
魏忠贤听闻此言,面露笑意的恭维:“似这等高深莫测的想法,就算是叫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呵呵~”
这见缝插针的溜须拍马,叫朱由校笑着摇起头来,这魏忠贤哪里都好,唯独贪恋权势的心,没变。
不过这恰恰也是朱由校想要的。
一个内廷太监,不贪恋权势,怎样能叫其好好办差?
“皇爷,英国公那边,暂停到井陉休整。”见自家皇爷心情不错,魏忠贤想了想,微微欠身道。
“现在朝中局势看似平稳,实则不定,特别是京畿一带,因大明官报而没消停,所以英国公他们,暂时不宜进京。”
“嗯。”
朱由校放下茶盏,“这件事情你把握好,别出了差错,朕要稳定,违背这个宗旨,朕是要惩处的。”
“奴婢遵旨。”
皇帝也是人,也有精力不济时,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时刻关注,内廷这套班底,就恰好起到查漏补缺的作用。
魏忠贤、刘若愚、王体乾这些内廷太监,心里比谁都要清楚,不好好为天子办差分忧,那就离失势不远了。
至于背着天子,跟外朝大臣眉来眼去,至今没人敢做,无他,早先出宫观刑,都震慑住他们了。
天子生怒了,那是真杀!
“陛下,大捷啊!!!”
王象乾激动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叫朱由校眉头微蹙,抬头看去。
却见以王象乾为首,那几位枢密院大臣,纷纷难掩激动,走进这东暖阁内,此刻的他们,没再像先前那般,恪守宫中规矩。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辽左战局结束了。”
王象乾手捧奏疏,作揖行礼道:“进犯辽左的建虏大败而逃,抚顺、懿路等诸要地,皆被大明重夺回来。”
王在晋紧随其后道:“陛下英明神武,所预判的辽局皆对,熊廷弼知晓建虏逃窜,领军出沈阳城,得四军相助,重夺抚顺关要隘!!”
“陛下,这一战我大明赢了,大胜啊!”
王洽眼眶微红,作揖行礼道:“此战得胜,击败建虏进犯,重创建虏八旗,对我大明意义非凡啊。”
李邦华情绪难以控制,说道:“陛下,此等大胜必须明发天下,要叫天下知晓,我大明并非是……”
看着眼前激动的大臣,朱由校接过魏忠贤所呈奏疏,看着王象乾他们,那一个个难掩的激动,亦叫往日疲惫尽扫,红光满面起来。
“赐座,斟茶。”
朱由校的心里清楚,从辽左经历战事后,在他的主导下,王象乾、王在晋这些枢密院大臣,经历着怎样的事情,又承受着多大压力。
粮饷的问题,由内帑负责调拨,可具体的一应事宜,生产,调配,转运等诸多繁杂军机要务,皆是枢密院在具体操办。
所以辽左能取得大胜,并非是一人之功。
前线有功。
后方有功。
“这个熊廷弼,还是先前的火爆脾气啊。”
朱由校面露笑意,看着手里的奏疏,“先前引军据守沈阳城,那憋着的怒火,在建虏八旗撑不住了,全都给宣泄出来了。
这要是叫努尔哈赤这家伙,来一出回马枪,那先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朕可是听说啊,这个老奴喜三国演义啊。”
“呵呵~”
此言,叫东暖阁内响起一阵笑声。
“陛下,臣倒是觉得,熊廷弼这一出,甚妙啊!”
王象乾笑着说道:“单单是夺回抚顺关,就叫我大明占据主动,倒逼着建虏八旗,要从萨尔浒城,将老巢迁移走才行。
抚顺关在手,围绕沈阳城而构建的辽左防线,彻底稳若磐石,这给厘清辽地军队,奠定了坚实基础啊。”
朱由校笑而不语。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铁岭、开原等沦陷的地域,没能从建虏手中夺回。”
王在晋皱眉说道:“倘若这些地域,能够夺取回来,那辽地的屏障,就彻底关起来了。
不过就辽地所处境遇,熊廷弼能引军夺回抚顺关,主动权就有了,以后大明有的是机会,彻底镇压这帮建虏叛逆。”
“王枢辅说的没错。”
李邦华点头说道:“不过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大明在辽地那边,其实有很多地方,做的是不好的。
尤其是受那场惨败的影响,所调遣的援辽军队过多,使得很多东西都是混乱的,下一步枢密院这边,有必要根据辽东督师府,所呈递的一应奏疏,展开相应的调动。
甚至有必要的话,还要敦促督师府这边,就辽地的情况,进行相应的改变才行。”
听着眼前这帮大臣,所讲的这些话,朱由校脸上笑意更盛,他一直所想的事情,正在朝他所想的方向进行。
枢密院,岂能就是总揽平叛事呢?
区区一个建虏,核心人丁不过百万,只要能扼杀他们的嚣张气焰,那以后的身份就彻底改变。
充其量就是大明军事方面,进行体系化谋改的磨刀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