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十一年,初夏,倾盆的大雨浇灭了盛世的浮华,大雨三日,满城惊惶。
万物都淹没在了雨中,阴云笼罩着整个盛京城,好似天河倾倒,万山崩摧。
无人敢叩开城门,无人敢沾三日前的风雨,无人敢言三日前的明堂。
只闻,三日前,明堂之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倒下了三位意气风发,名满京华的少年郎……
此时,盛京风雨依旧,某处空旷的宫殿中,白幔飘扬,四周静的可怕,一人一身缟素,跪在殿中,眼眸半含。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空洞的好似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人偶,不带一丝人气。
殿外风雨一番又一番的刮过,她却不见有一丝动作,就连眼珠都未曾眨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吱呀”一声,宫殿大门被缓缓推开,一宫女低着头,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殿内静的出奇,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她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目光只专注于自己脚下,不敢乱瞟一眼,匆匆走到殿中的桌案前,看着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抿了抿唇,抬手又将新的换上。
随后不敢多做停留,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去,只是走到大殿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抹素白的身影深深陷在一片死寂之中,好似与周遭万物割裂开来,无声无息,无喜无悲。
她的周身都被万念俱灰染成了灰白色,空空,落落。
原来从云端跌落地狱,只需三日。
昔日她是高高在上,金贵无边的大盛郡主,今朝为通敌叛国,身负骂名的乱臣贼子。
她不禁唏嘘不已,思绪顿时随着殿外大雨翻涌,慢慢被拉回了三日前。
那日大雨倾盆,阻断了宫门之外蜿蜒的鲜血,将前夜鬼域修罗弥留下的千重杀机与万道哀鸿冲刷。
随着风雨递进,朝堂之上响起了定安侯府通敌叛国,伙同太子谋逆的罪名。
四海使臣更是抱着累累尸骨逼上明堂,控诉太子与叶小侯爷暗自勾结潜入中原的西域君主谋划夺位,戕害了撞破他们阴谋的自家皇子大臣。
此话一出,朝野上下瞬间动荡,叶侯宽袖一甩,呵斥分寸,言四海使臣,一派胡言!
太子与叶小侯爷跪在金銮殿前,双目赤红,满身狼狈,不断向着上位辩驳。
他们前日是得了证据,前去捉拿幕后黑手,未曾谋逆,更不曾认识什么西域君主!
南坻七皇女死于重剑之下,召楚尚书令被扇沿封喉,而北幽二王子则死于西域短刀,宫门之外遍地的禁军尸骨更是被锋利无比的金丝收割。
四海之内,除了西域的君王,还有谁能操纵细如丝缕的金丝杀人?
而二皇子萧如彻尸陈明堂,生前更是深居简出,手边无可用之人,岂会有机会与四海勾结,陷他们于不义之地。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的辩解显得格外苍白。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一幅画,一幅七皇子呈上来的关于盛安郡主的亲笔画像,彻底将那日的审判推向高潮。
那是一幅极其惊艳的画,画上公子灼灼,周身萦绕着渊渟岳峙,醉玉颓山之势。
配着漫天的桃花,当的起画上的题字——万物生发,风流如画。
七皇子言,此画是他的皇妃也就是盛安郡主的堂姐在定安侯府的某处书房得的。
画上之人便是盛安先前从西域带回中原的人,名曰谢归。
满朝文武面色俱变,四海有如此姿容之人,除了摩那娄诘,找不出第二个。
原来传闻葬于黎州的谢归便是那荡扫瀚海的西域君王!更是前夜杀上他们大盛宫门的异族贼子!
盛安竟敢欺上瞒下,私自将西域君主带来中原,窝藏于侯府,到底意欲何为!
难怪此前有她与西域君主有染的传言传出,原来压根不是空穴来风!
她简直放肆!
定安侯府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纵有三千词阙,难辩清白。
朝堂之上,私语窃窃,目光如刀。
原来定安侯府早已与西域勾结,前夜的灾祸竟是他们蓄谋已久,妄想伙同异族改朝换代!
国之皇城,竟容异族贼子杀上宫门!
前夜若不是皇城禁军拼死抵抗,阻那鬼域修罗于宫门之前,还真让他们奸计得逞!
乱臣贼子,简直是乱臣贼子!
那日的风雨随着他们的怒斥喧嚣,各国使臣严辞紧逼,不给说法,誓不罢休。
叶侯跪在金銮殿前,迎着所有口诛笔伐,指骨发青,三揖九叩,高声言屈。
定安侯府自今上数百年,满门忠骨,绝不会谋逆,求陛下明察!
可万万声呼喊,换不来一丝维护。
好像兵临城下,众人弃之,厚儒否之,无人能做他依仗,无人能予他清白,无人能护他傲骨,他们要他自己证明给他们看。
他看着沉默的帝王与寥寥几人为他侯府辩驳的朝堂,终是直起身来,大笑了一声,好似在风雨如晦中发出了最后一丝哀鸣。
“我侯府百代,死守忠勇,可死,绝不可逆!”
随后猛的触柱,血溅轩辕,满地清白。
那日朝堂之上,百官以口舌之利力压忠骨,那日明堂殿前,使臣以累累尸骨逼杀良相……
那日四海宴请,贺官高就,言辞激烈,刀锋汹涌,那日哀鸿逐日,百官之首,触柱表忠,血溅金銮,那日遥遥黄金台,满地臣子血,那日朱红墙,惊澜雨,万古悲……
终是鲜血刺目,堵住了所有口诛笔伐。
最终那场盛宴以太子被囚,侯府满门下狱,听候发落收场。
那场盛宴的结局,终是成了后来宣和之变的开端。
后世百年,无人敢提起那日带着血的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