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她只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久到又反反复复做着那个梦。
梦里,她好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更准确地来说,是一国太子。
他自出生起便是太子殿下,除了父皇,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能让他低头的。
地位、权势、名誉、亲情,他拥有的,都是最上乘的。
天冷了有人加衣,水凉了有人重续,他还有许多亲朋好友,一起谈天论地,指点江山,好不快意。
他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只是偶尔羡慕四处高飞的雄鹰。
他也想去远方看看,也想策马追风逐月。
可人人都告诉他,他是太子殿下,要以天下为己任,他深以为然,也想为父皇排忧解难,于是便将心底那缕微弱的风声压下。
短短二十余载,他平了一次又一次的灾情动乱,各个州府都有他的影子。
他好累,可是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他是太子殿下。
风光无限是他的子民对他的供养,救民水火是他对他的子民的回馈。
还好他还有两个志同道合的亲人,无论他做什么,他们都支持他。
他觉得,他一定能走到最后,因为他是所有人都敬仰的太子殿下。
可这一切的转折来的太快,他在意的人一个一个被人伤害。
他不得不奔波辗转,捉拿凶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一夜又一夜,他在大理寺睡完又去刑部查案,在刑部安寝又被深夜来的急报惊醒,随后拿着调令出京探查。
一夜又一夜,一夜又一夜……
好累,真的好累,但他不能睡,凶手还未抓到,他不可以安寝。
他是他们的兄长,他是他们的太子殿下,他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没有不努力,只是幕后黑手太狡猾,他只能咬住一个口子去突破,死死咬着。
这一切的一切,他不能与任何人言说,更不能露怯,因为他们都看着他,他要表现的很强大。
直到,他在一个院子遇见了一个清冷的身影,他突然好想要别人的安慰,他真的好累。
他没有讨厌太子殿下这个身份,相反,他很喜欢,也以此为傲,但他也会累,他也有想脱下这个身份休息的时候。
梦里那道身影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只要出现,他都是开心的。
因为在那身影面前,他不是太子殿下,他只是普通人,可以露怯,可以痛哭,可以不那么强大。
那里的酒也很醇,可以洗去他满身的疲惫。
他编了一个谎言,将自己塑造成儿时梦里的英雄,那是一个仗剑走天涯的大侠,他很喜欢。
可假的就是假的,他跨出那院子便又被现实压弯了脊背。
信使来报,某处州府被围,城里有他的亲人与子民。
他又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连夜带着兵去驰援。
十里又十里,十里又十里……
不敢停下,不敢合眼,怕来不及,来不及雪中送炭。
他没有不努力,只是那路太长,他抓着生命的极限跑完,又饱受内心的煎熬,怕失去,怕怨恨。
可他总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
他痛苦又自责,想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他就可以护住所有人了,他可是人人都看好的太子殿下。
于是,他抓着一个线索步步紧逼,可却一步一刀,到最后是万箭穿心的痛。
梦里后期多是苦难破碎,连底色都透着黑暗无助,只有那院子里的身影依旧是白色的。
他最后一次去见那道影子,未曾想过,那是他余生的最后一面。
那一面,在他余下的时光中,却成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久之后,他的世界,便塌了。
他们竟然用那莫须有的罪名褫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在那禁宫里待了很久,无人问津,也无人在意,父皇再也不肯听他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可他们就是看不见他的冤屈。
挣扎无果后,他潦倒在那禁宫里,披头散发地一笔一笔刻着近侍搜刮来的琴谱。
一笔又一笔,一笔又一笔……
他好委屈,他好想让她听到,他好想哭给她看。
每当梦到这里,她总是湿了眼眶,好想穿过迷雾去抱抱他,好想将他好好收藏。
可他还是低估了皇权的黑暗,殿外连日的噩耗传进他的耳朵,让他不得不重想。
想明白后,整个世界塌成废墟,连信仰都碎了一地。
是天在杀他们,是天在杀他们!!!
他捂着胃吐的昏天黑地,连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恨不得割开手腕将里面的血全放干净。
太脏了,太脏了,他不想流着这样的血,他不想去见任何人。
所以,他要将自己抛出去,要用这肮脏的血去还这世道一个清白。
他终是走不下去了,现实一刀一刀将他凌迟,他恶心的发吐,痛的想割开脉搏连着血肉将经脉扯出来。
他的心态彻底崩了,只想将自己和这腐朽的皇权一起埋葬。
梦的最后,浓郁的腥风吹着满地的尸体,放眼望去,狼烟寥落,满目疮痍。
他身中数箭倒在了边关,可他好开心,她知道。
因为他终于护住了他想护的人,他可是她的……太子殿下。
他的一生风光无二,只在走前如入深渊,悲壮仓皇。
他以死打破了僵局,又将那王朝的最后一口气数掐灭,誓要将它一起埋葬。
柳清瞳蓦然睁开双眼,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一行清泪陡然从她眼角滚落。
她长睫眨了眨,整个心脏都被莫名的痛楚填满,疼痛难安。
梦里的他,从容赴死,要说他死前可有牵挂,她想,一定是那院中的身影。
可他死了,再也不能如愿赴约。
她抬手捂着眼睛,脑中依旧是他倒在战场上的身影。
她本以为,梦中的人是她,可当萧肆一人与整个山野的人为敌,漫野的厮杀声将她拉进了梦里的战场,她便知道,那人是他。
那她在梦里是谁,目光为何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赴死?
萧肆,萧肆……
对了,萧肆呢!?
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只记得她拖着人往山上走,石阶很陡,路很长,她好害怕不能带他回家。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她顿时警惕地看了过去,只听屋外寒风携着一道轻缓的声音传来。
“姑娘,你醒了。”
她抿着唇,盯着门口。
“萧肆呢?”
“你说我们少庄主啊,他没事,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