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人,窗外冷风蓦然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眸光淡漠至极,好似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高高在上惯了,眼里便没了悲悯众生的情绪。
“盛安顽强的很,她即是她主,骨子里不服任何人,可面上圆滑又真诚,担得起骂名,撑得起荣耀,就看她想怎么对你。
这也是叶政陵为什么选她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来与朕斗的原因。
朕那时才知道,为何叶政陵能甘愿赴死,你以为他真的是被逼上绝路了?
不,我们都错了。
他只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死,换来侯府生机,同时,也为那盘生死局换来死地回还的余地。
盛安,便是能接替他的弈手,也是他手中藏了许久的暗棋。
没人不喜欢那小丫头,连朕都不例外,也没有人会将一个小丫头视作威胁。
在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这步棋便成功了。
就算他不能向她言明真相,以她的机敏程度,她定会向着他期望的方向走。
所以,在那之前,朕虽知她聪慧,但也和众人心理一样,还未将她放在眼里。
叶政陵死后,放任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成长了三年。
三年后,朕才猛然意识到,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叶政陵曾经坐的位置上,接下了他的残局继续来与朕斗。
朕好似一朝回到了原点,将与叶政陵斗的路又走了一遍,若还想扳倒定安侯府,必先除她。”
殿外又是一阵惊雷落下,天边泛起紫色光影,连绵阴云压顶。
萧如晔似有所感,猛然抬眸望着他,嗓音嘶哑。
“所以你便在她逃学的路上派了陆昭仪去杀她,陆昭仪是你养在宫里的杀手!
而问荆去南坻平乱,也是你设计将他困在瞿峡谷中,想让他死在南坻!”
盛帝踱步回位置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幽幽。
“陆昭仪是朕的人,她的手段都是朕教的,朕养她在宫中,不过是方便朕差遣,为朕办一些明面上不能办的事,比如,除掉盛安。
叶问荆带人去南坻平乱,也是朕与南坻女帝做的局,目的就是想将他困死在南坻。
这样一来,定安侯府可再无后辈撑起基业,就算朕不动手,衰亡也是迟早的事。”
他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朕是喜爱那小丫头,可她一旦威胁到朕,那份喜爱,也是可以弃的。
可不得不说,阿榆每次都很幸运,陆昭仪杀她不成,反而让她去了西域,带回来了一个连朕都奈何不了的靠山,还回来将她反杀,呵,叶政陵还真是为朕选了一个好对手。”
萧如晔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球布满血丝,咬咬切齿道:
“所以,当初阿榆失踪,你派玄甲卫去寻人,差点将整个中原翻找一遍,不是担忧她的安危,而是怕她没有死透!”
“朕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要是最后一句,她太机灵了,没见到尸体,朕着实不放心啊。”
萧如晔猛然从地上站起来,一脚将殿内的烛台踹翻,抬手指着他,宽袖顿时随风飘摇。
“既然你只想利用她杀她,就不该用那样的伪善待她,什么以国号冠其封号,什么大盛最尊贵的郡主,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虚伪又恶心!”
盛帝听着耳边的喧嚣,愣了一下,随后吐出更令人绝望的话。
“捧杀罢了,当时朕一心想除掉侯府,将国号冠其封号,不过又将定安侯府向风口浪尖推了一步。
你看最后,她被捧的太高,黎州之乱,她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北幽直奔她而来,而后有多少次她都是众矢之的,这都是捧杀的结果。”
萧如晔顿时如坠冰窟,身形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盛安!盛安!!!
太讽刺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好心,连这人人艳羡的封号都充满了杀机!
每叫她一次,便是将她往刀尖上推了一寸,寸寸带血,尽负悲凉。
盛帝垂眸看着他,带着几分俯看和审视。
“一将功成万骨枯,走上这高位的,靠的从来都不是仁慈,而是谋算与铁血。
阿榆的性格与魄力,倒是比你更适合玩弄权术,她,可不容易被捧杀与拿捏。
自她出生起,朕便开始捧杀,想将她养废,为朕所用,可她在万千宠爱中长大,既没长歪,也没养废,反而端正聪慧。
朕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会洞察人心,可对上她的机警与谨慎,次次都会败北。
上次允她入朝为官,眼看她已心动,可她对危险的感知太敏锐了,心动了一瞬便冷静了下来,又默默退回了原地,躲过了朕又一次的算计。
她那样聪慧,贴心,如果她不是生在定安侯府,朕当给她真正的一世荣宠。”
可惜,世间从未有过如果。
“自她从西域归来,朕与她的较量,才正式开始,她果然不负叶政陵所望,一步一步破了朕的布局,最后竟然挖出了宁国公府,借你的手断了朕的左膀右臂。”
萧如晔顿时明白了什么,直直的望着他,眼中满是寒意。
“宁国公府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目的就是制衡定安侯府,那些有火焰章纹的人,是你养在宁国公府的私兵!”
他猛然想到什么,瞬间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那这么说,当年梁王谋反一案,也是你一手策划,为什么!梁王远在岭南,与你毫无威胁!”
当年梁王谋反一案是宁国公府主持,可梁王未曾谋反,是宁国公府自导自演。
如今看来,与他脱不了干系!
盛帝赞许的看他一眼,理了理衣摆,不急不缓道:
“定安侯府根基庞大,有三百年的功绩傍身,轻易扳不倒他们,可朕也不想让他们一家独大,因此便倾力扶持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被朕扶起,需要一桩功绩在朝中站稳脚跟,而恰巧那时,梁王很欣赏叶政陵,一直追着叶政陵跑。
既然是想为叶政陵效力的人,朕怎么能放过呢,便让他为朕效劳了,将宁国公府彻底推向朝堂。
宁国公府算是朕手中最大的一把刀,可惜,最终还是折在了你们手里。”
萧如晔脸色惨白,浑身发冷,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命来为他铺路。
他抬眸看着他,喃喃开口,“我想知道,你们事情败露后,你诛了宁国公府九族,他们为何到最后都不揭发你,反而还在替你卖命。”
盛帝低低笑了起来,音色浑厚桀然,幽幽开口。
“朕可没诛他们九族,萧如顼和宁国公府的那几个小辈,后来不是都活着。
朕许诺将他们救出,并且承诺以后会扶萧如顼为太子,荫庇宁国公府后人,条件是,其他人都闭嘴。
全族灭,和保留火种,宁国公府可选得很清楚。”
他与盛安下的每一步棋,都带着十足的血腥味,越到最后,血腥味越浓。
萧如晔瞳孔一缩,像是一步步展开了所有的阴谋。
“是你!将他们从死牢里放出来的!”
盛帝看他一眼,眼尾轻挑,“死牢可不是谁都能闯的,陆昭仪能轻而易举的在死牢里催眠裴朝,萧如顼能悄无声息地逃出死牢,若没有朕的首肯,谁敢放他们离开。”
他垂眸盯着失魂落魄的人,威严的眼眸轻压。
“这天下是朕在掌管,朕能只手遮天,文武百官也知道该向谁臣服,你们啊,太年轻,太单纯,又怎会去怀疑当权者。”
萧如晔闭着眼睛大笑出声,再一次红了眼眶。
是他们太蠢!
将家人当作了最亲的依靠!
错就错在,生在帝王家,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满腹猜忌,更没有狠辣手段。
他抬眸看着他,双目赤红,紧紧攥着拳头。
“是你让萧如顼去了黎州,搅起了那场动乱!”
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事情在此刻都串了起来,每一步都有他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