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落日,一线西风,万里征途,黄沙弥漫。
一入西境,便惊觉已入秋,今夏的最后一月,便在马背匆匆度过。
整个西境,百草尽折,荒凉萧瑟。
远处漫天的烽烟夹杂着黄沙而起,冷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泛着疼意。
叶昭榆在城门勒马,发髻高挽,一身黑衣肃杀冷寂,长枪被拆卸成两节挂在马背。
无数百姓哀嚎着从城内跑出,不停歇地穿过她们,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她眸光波动,向后抬了抬手,音色清寂。
“随我去军营。”
“是!”
身后的玄甲卫是萧徜派来为她撑场子的,怕她一人镇不住整个军队。
玄甲卫乃天子所创,精中取精,能以一敌百,只听命于天子,自在其他士卒之上。
可名为护她,实为监视。
她周身被万重丝线所覆,一举一动都被牵扯着,不得丝毫自由。
牵丝傀儡,也不过如此。
军营大帐,一人身着琉璃铠甲,拿着一个酒坛坐在主帅之位,其余人分坐两侧,抬眸看了一眼主位,不悦道:
“将军,听闻陛下派了一个小丫头来坐你的位置,你怎么看?”
还未等主位上的人发话,坐在一旁的副将一下便怒了,一拳砸在桌上,大喝一声。
“他娘的,要不是她,西域与中原能开这一战,自己春心荡漾,却连累我们受罪,呸,不要脸的东西!”
他可没忘摩那娄诘已经连破六城,快要杀到他们城下了。
如今城内百姓早已闻声跑路,只余他们还守在这里。
谁不惧怕那鬼域修罗,可他们是将士,怎可不战而退。
一人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抖着腿,一副泼皮无赖做派,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冷笑一声。
“不就是个女人,我们还对付不了她,到时候将她扒光了推到她的情郎面前,我倒要看看,那西域君主是何反应!”
“对,就这么干,灭灭摩那娄诘的气焰!”
那人话刚说完,大帐的帘子便被撩开,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黑衣女子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离门口最近的人猛然站起,拧着眉毛看着来人。
“你是谁?军营大帐你也敢……”
“刷”的一声,黑衣女子边往前走边拔了他的佩剑,步伐未停,某一时刻,挥剑一斩。
一颗头颅瞬间砸在地上,横飞的鲜血顿时溅了主帅一脸,只见刚刚还懒散靠在椅子上的身体也陡然滑在地上。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瞬间拔刀将其团团围住。
叶昭榆冷眼看着围困她的众人,眼底不起丝毫波澜,抬手将腰间令牌亮出。
“吾乃盛安郡主,从今日起,便是尔等的主帅,有谁不服?”
众人一下愣住,握着手中的刀面面相觑,随后一人冷声开口。
“就你?不过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也配做我们的主帅?做梦去吧!”
叶昭榆掀起眼帘看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那你,可以死了。”
寒光一闪,一声惨叫还未呼出声来,那人便已倒在地上,瞪大的眼中满是震惊。
与此同时,无数玄甲卫从大帐之外涌来,将原本帐内之人团团围住。
叶昭榆拎着带血的刀,从人群中一步步的走向主帅之位,一撩衣摆坐下。
抬眸扫了一眼帐中众人,抬手将刀扔在帐内,“哐当”一下砸在众人心上。
“还有谁不服?”
帐内之人咬了咬牙,随后在周围刀剑将要逼近时,一个个的跪在地上,朝着上位抬手。
“末将参见郡主!”
是夜,万籁俱寂,整个军营散发着一股低沉紧张的气压。
听闻,军队换了主帅,是昔日的盛安郡主。
他们将军与一众将领也认了,从即日起,便是盛安郡主带兵御敌。
唉,也不知道他们将军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一个乱臣贼子做了主帅。
殊不知,那主帅之位,本就是乱臣贼子将刀架在他们将军的脖子上抢过来的。
月色幽沉,星河明淡,放眼望去,四周辽阔荒芜,只余阵阵薄纱随着长风起舞。
叶昭榆背手站在城楼之上,好似能看见那几里之外,翻飞欲舞的血狼旗帜。
她的心猛然一悸,无尽苦涩瞬间翻涌。
本以为,山难停月,人难重逢。
可未曾想,再见竟是这般境地。
君卧沙场,我立高楼,隔空遥望,相思惊惶。
“意中之人兵临城下是何感觉,郡主不妨说说。”
一道嘲弄十足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叶昭榆立刻敛了情绪,转身看着来人,音色漠然。
“现在你还能幸灾乐祸,但明日他若破城而入,我不一定会死,但你们定会,你觉得呢,薛将军?”
看着面色瞬间一僵的人,她缓步走了过去,抬手点了点他的胸膛。
“萧徜不会杀我,摩那娄诘也不会杀我,无论如何,死的都不会是我,可你们,若不努力守城,死的就是你们。
本郡主不在乎君心,更不在乎军心,这主帅之位不过是坐给萧徜看的,我也不要你的权,你该如何,便如何,只一点,别来惹我,不然,今日死的那两个人也是你的下场。”
薛绍看着黑衣女子背手离开后,才微微喘了一口气,随后盯着那道肃杀无比的身影,抿了抿唇。
她竟然敢直呼天子名讳,看她如今的模样,好似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被她放在眼里。
全身上下充满了暴戾与狠意,像是一把躁动十足的刀,触之封喉。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人都言,盛安郡主,风华飒沓,明如朝霞,皎如松月,举世无双,天下皆服。
和如今浑身充满冷漠与杀伐气的女子判若两人,不似曾经为弱势之人撑伞,为失足女子发声,为天下不公拔剑的盛安郡主。
月落参横,天欲破晓,晨起的天光刚刚破开云层照来,城楼上的战鼓便被敲响。
只见一人红衣墨发,肩负玄色大氅,周身气势恢宏睥睨,领着十万大军,朝着城池奔来。
城楼之上箭雨如潮,九天流火划破长空,四周瞬间烽烟弥漫,惨叫连连。
摩那娄诘坐在战马背上,眸光冷厉肃杀,身后血狼军的旗帜张狂肆虐,透着难以言说的霸道冷厉,好似一人便可镇八方英豪。
他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池,拿起长弓对准城楼上的旗帜,长指一松,三箭瞬间划破长空而去,城上旗帜顿时应声而倒。
他抬手一挥,音色冷寂,“杀!”
“是!”
命令一出,十万大军像是潮水一般向着城门席卷而去,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像是顷刻之间便能将整座城池淹没。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一人手持长枪,戴着鎏金面具,领着一众士卒从城中杀来。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瞬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摩那娄诘抬眸看了一眼持枪而来之人,只一眼,身体便猛然僵住,琉璃色的瞳孔一下放大。
周围的喊杀声好似停止,只余阵阵腥风在战火中低语,还有持枪来战之人。
两相对望,却所隔山海,所隔烽烟,所隔血岸。
他深深压下心口密密麻麻的痛,颤抖着指尖抬了抬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收兵!退军九十里!”
随后一阵鸣金之声响彻整个战场,只见刚刚席卷而来的军队又如潮水一般退去,只余中原士卒懵在原地。
薛绍看了一眼不断后退的队伍,又看向怔愣地站在原地的人,舔了一下唇瓣,抬脚走了过去。
“那帮胡人在吆喝什么?怎么就突然退军了?”
面具下的人早已泪流不止,一下松了长枪跪在地上,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胡语,唯独她懂。
“我答应你,十年之内,不主动向中原发兵,并且再赠你一诺,若是有朝一日,战火四起,你侯府之人带兵来战,我军将退避三舍。”
当真是,君无戏言。
可到头来,最后带兵而来的人,竟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