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正在屋内急的团团转,却听门闩从外面抽开,门推了开来。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外面的人对她微微点头,闪身让在一边。
等香菱认出来人面貌,顿时震惊了,她万万没想到,救她的人,是个公子身边很少见到,一直沉默寡言,极为不起眼的人。
香菱每次见鲁智深进出园子时,身边几乎带的都是林之孝,林之孝受伤后,就换成了茗烟等人。
而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平日甚少说话,虽然也是鲁智深身边奴仆,却存在感极低。
怡红院奶妈李嬷嬷的儿子,李贵。
香菱在荣府这几年,统共也就见过李贵数次次,之所以能记得他,纯粹是因为一次事情。
有次她遇到宝公子骑马经过政老爷书房时,按规矩要下马牵行,以示尊敬。
周瑞家的却在旁边说政老爷不在家,书房空着,公子可以不用下马。
但公子想了想,还是下马步行,此时茗烟没开口,李贵却说了句话,道这样做才对,要是被管家赖大或者林之孝看见了,又要骂他们不教宝二爷礼数了。
周瑞家的听了,脸色极为难看。
香菱心下明白,公子自然不是怕老爷,听说以前老爷打得棍子也断了,公子还是硬气到最后。
他从贾政房前下马,是家中晚辈对长辈基本的礼节和尊重。
当时香菱就觉得周瑞家的不安好心,这李贵倒是个有话直说的。
反而是茗烟心思活络,总是顺着公子意思,从来不说难听的话,让香菱觉得此人太过圆滑。
她今日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找茗烟帮忙,结果却被坑了。
李贵开口道:“我娘已经在老太太门口等着,好领你进去。”
说完他转身领路,做事丝毫不拖泥带水。
香菱感到眼角有些发湿,今日她耳闻目睹了府里太多的背叛和恶意,一时不敢相信,真的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
她紧紧跟在后面,犹然不太相信,出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的?”
李贵脚步不停,也不说话。
香菱醒觉,李贵这是不方便说出来。
看来宝公子和林姑娘虽然不在府里,还是留下了后手啊。
香菱心中感叹人不可貌相,李嬷嬷是公子奶妈,但不太受公子待见,所以平日里面很少出现。
加上公子出去时候很少带着李贵,所以大家都猜测,公子并不喜欢李嬷嬷母子。
然而此时,李贵却成了最可靠的人!
两人绕过几幢房子,远远看见李嬷嬷正等在二门外面。
李贵站住脚,说道:“我不好进去,你跟着我娘。”
香菱点了点头,连忙走去前去,说道:“李奶奶好。”
李嬷嬷上下打量着香菱,叹息道:“你别怕,宝玉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她拉着香菱的手,便往里进,小丫头们见了笑道:“原是李嬷嬷来了,快请。”
鸳鸯听了声音,早迎了出来,笑道:“嬷嬷倒是稀罕见的,何事来见老太太?”
她看见李嬷嬷背后的香菱,也是一愣。
李嬷嬷说道:“宝玉房里的人受了欺负,老身带她过来,想和老太太说说。”
鸳鸯面色一变,转身进了屋,过了片刻,便转出来说道:“老祖宗让你们进去。”
李嬷嬷拉了香菱,走到屋里,看贾母坐在上面,手里拄着拐杖,连忙跪下道:“老奴见过老太太。”
香菱见了,也跟着跪下。
贾母见状说道:“你快起来,好好站着说话。”
她见香菱跟在李嬷嬷后面,说道:“宝玉房里出了什么事情,闹得大张旗鼓的?”
“要是争风吃醋,吵架撕扯,也别往我这里来说,自去找凤丫头去。”
李嬷嬷扭头看着香菱,说道:“你有什么话,都一五一十,照实和老太太说,要是有半句虚言,诓骗了老太太,老奴也但着干系。”
香菱听了,不敢怠慢,连忙把晴雯在潇湘馆吃了燕窝后突然吐血,却要被赶出怡红院,潇湘馆被查抄,紫娟雪雁被抓,这些事情都仔仔细细说了出来。
香菱说完,磕头泣道:“晴雯姑娘莫名吐血,还未来得及找医生查看,那边却说她得了女儿痨,要将她赶出去,又说潇湘馆那边下毒害她,将紫娟雪雁也抓了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件事情分说两头,且不容人申辩?”
“还请老太太做主,要是晚了,只怕她们性命也保不住了!”
听香菱说完,鸳鸯等人都是脸色煞白,她们没想到,宝二爷被关,林黛玉刚离府不久,大观园就出了这等事情!
这一年间,虽然宝二爷不在,但园子里面有林黛玉,一切看上去倒还正常,前些日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林姑娘和秦可卿匆匆离府,园子空了下来。
今日之事显然是谋划已久,看准林黛玉近期赶不回来,所以雷霆发动,端的好手段!
谁都知道这背后肯定是王夫人,不然谁有这个胆子?
她的三个陪房都出现了,这是演都不演了!
而且这时机挑的极好,正好是贾政外放学正的时候,要是贾政在,子从母,妻从夫,贾母还可以令他辖制王夫人,但如今却是婆婆直接面对儿媳妇。
按道理,媳妇要对婆婆言听计从,但是王夫人这些年,却仗着王家的势力,明里暗里和贾母较劲,极为有恃无恐。
贾母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叹了口气,对鸳鸯道:“先把凤丫头叫来吧。”
她心中有些悲哀,如今自己就是个空架子,只能沦落到用王家人辖制王家人!
贾家老家人这些年被王夫人赶走不少,剩下的都是阿谀奉承,攀附王家的,贾母心知这几年,她已经失去了对荣府奴仆的控制权。
王熙凤也是王家媳妇,要是这事情不站在自己这边,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过不多时,王熙凤跟着鸳鸯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她显然已经听与鸳鸯说了事情原委,见面就对贾母道:“我已经吩咐得空的人,都进了院子,把怡红院和潇湘馆围住,不让人走了,还请老太太决断。”
贾母听了,心下一轻,心道王熙凤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甚至阳奉阴违,然而此时她断然把人派进园子,这是表明和自己站在一起了。
虽然没枉自己平时疼她,但她敢就这么和王夫人公然扯破脸,也是极为难得了。
贾母压下心中诧异,说道:“既如此,你带着人,把那几个丫头并周瑞家的那些婆子都带过来问话。”
王熙凤听了,赶紧过去,不多时候,就将人都带了过来,站满了堂下。
众人见到晴雯,顿时一惊。
她本来就吐了血,衣服上都是血点,眼见都站不住,如今被人抬来时,已经气息奄奄。
手上几支指甲,更是从中折断,一只胳膊软软垂了下来,弯折成不自然的模样,竟然像是断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伤成这个样子,要是恢复的不好,以后别说刺绣,就是生活起居都成问题!
贾母一阵眩晕,晴雯别的不说,其经手的绣品,是这几年荣府和王公侯府互送礼物的佳品,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这么做,是真正的自断臂膀,何至于此?
贾母沉声道:“谁干的?”
周瑞家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心中暗骂,这次贾母把人都叫来了,偏偏没叫王夫人!
现在场上,没人为她们说话!
郑华家的强笑道:“许是咱们的人催促她,她不服气,撕扯起来,自己摔在在地上,折断了指甲,也未可知。”
王熙凤冷笑道:“摔在地上,还能把手摔折了?”
吴兴家的陪笑道:“晴雯这丫头脾气向来火爆,不服管教,而且看她这样子,只怕是恶疾,仔细害了老太太,还是抬出去吧。”
王熙凤冷笑道:“老太太还没问话,嫂子倒是先急起来了,而且两位嫂子都在潇湘馆,怎么怡红院发生的事儿,倒是一清二楚?”
“在怡红院行事的周大嫂子,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三个王夫人的陪房低着头,心里暗骂,王熙凤这是王八吃错药了,公然和太太对着干?
晴雯抬了抬手,众人连忙让开,就听她啊了几声,便晕了过去。
香菱紫娟等人连忙跪下,香菱哭道:“晴雯自吐了血,嗓子就哑了,根本说不了话,还请老太太救救她!”
在场众人无不心中惨然,晴雯是赖大家买来送给贾母的,这是贾府老家人对贾母表的忠心。
如今晴雯被害成这样,不禁贾府老家人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贾母的颜面也是大损。
贾母生出一股无力感,她看得通透,王夫人是吃死了自己。
王夫人大势已成,女儿是贵妃,哥哥是一品大员,要用七出之条治她,偏生需要丈夫在场,贾政又外放三年,还是个惧内的。
而且王夫人看准了,贾母行事,一切以和为贵,根本不会和自己撕破脸皮。
国公府本来最重颜面,贾母承着贾代善遗志,不说振兴荣国府,怎么也要把这份家业传承下去。
王夫人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要是贾母休了自己,荣国府无论从家业还是名声上,都完蛋了!
她吃定贾母,断不会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