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推开木质的屋门,里面也不知道谁吩咐的,地上连毯子都给她铺上了。
床上叠了三层的被褥,躺上去完全不会觉得太硬。
这两日大漠的气温降了下来,不在日下就还有些阴冷了,地下通风好,夜晚气温更是降得快。
不论是毯子还是棉被,都是刚好的。
之后送来的是一小桶热水,足够擦一擦身上,换身干净的衣服。
林眉打散了发髻梳顺松快一下,吃过热食一时无法入睡,坐了半晌亦无法入定,干脆起身敲响了岑见的门。
岑见也没有休息,还在擦着他的剑。
这边和林眉的那边不同,布置得要简陋上许多,但点了许多的蜡烛。
他请了林眉入内,倒上两杯热茶放在桌上。
林眉捡起茶杯捧在手中没有说话,他便也低着头拿着柔软干净的布巾继续一寸寸地擦过。
岑见擦剑很细,细得像是在铸剑磨剑。
等到两面都被擦过了三遍,岑见拿起剑在剑身上轻弹了一下。
“我欲为它取名沉金宴,表嫂以为如何?”
“何意?”
“天沉流金火树天,宴圆百家千户宴。要过年了,取个应景些的名字。”
林眉看着他温柔地笑,那把祭剑长而薄的剑身在烛火辉映间盛下了盈盈的笑,流光溢彩胜之明珠。
“岑侯高兴便好。”
“表嫂还在想着大祭司的事?”
岑见把剑小心收好放到了架子上,回身直接说了开来。
林眉摇首,从茶杯口蒸腾上的雾气已经消散,她喝了一口刚好能入口的茶。
“我在想那枚玉戒。”
那枚被神殿的祭司费尽心机地保护下来,让焚仙门追寻十年的玉戒。
阿明亚喀的血是唯一一个实在地沾上去的,否则早就被浸染成了血色了。
玉戒现在在林眉的手中,她检查过,里面确实带着如同鲜血流动的红,是一枚新的碎片。
她换衣服时将它取出洗干净,放到了随身的皮囊里,没有再带在身上。
那包矿石则被暗卫带了回去,但恐怕只有那些传承了金国手艺的工匠,才能研究出如何使用它们铸造兵器。
“在十年之前的灾难中,它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在这十年之中,它又有什么意义?”
“表嫂知道这里的将士是怎么过来的吗?”
岑见听完了她的疑问,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林眉自然是不知道的,岑见提醒了她一句。
“表嫂可记得我们在途中遇见的一场沙尘暴?”
“当时那些‘鬼影’?”
林眉极快地反应了过来,她当时还莫名出现了不适的症状。
幢幢鬼影行过人间,果然是索命来了。
“是,长年生活在沙尘暴的威胁下,其实不论是将士还是百姓,都已经习惯了,并且有了一套自己的应对办法。”
岑见没有和林眉细说他们是如何穿过沙尘暴的,也没有提起林眉当时的异状。
“许多的事,都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
“人心不会只为一样东西而动,世间也不会只有一样能让人动心的东西。”
林眉静默了许久,指腹在杯壁上摩挲着,岑见提来茶壶,问她要不要重新倒上一杯热的。
她忍不住抬指点了点他,无奈将凉掉的半杯茶倒了。
“岑侯确实是王爷的表弟,都一样的不会安慰人。”
“照着你们兄弟两人的说话方式,要听懂可真不容易。”
岑见不在意地笑了笑,朝林眉眨了一下眼。
“但表嫂懂得表兄。”
林眉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新倒上的热茶就这么被放了下去,那双手离开了杯壁,人很快走了。
岑见留在屋内忍不住地边笑边摇头,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
“要赶在过年之前回去才行,接下来就有得忙了。”
留给他们的也就半个多月了,岑见抓紧时间打算打坐调息,林眉回去之后终于能闭上眼睡上一觉。
他们这边好不容易休息下来,折思他们还在路上赶着,但他们都没有想到,金沙关里刚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
君留山莫名的真气震荡,身上泛起了疼来。
本不是多严重的疼,但坏就坏在他现在还不能动用内力,当即就面色一白,抓住了胸口的衣服渗出了满头的冷汗。
莫上先生和酒儿吓得一人一边扶住了他,把人直接带回了房间躺下。
摸着脉象除了气息有些紊乱之外,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受伤或者暗伤爆发。
“难道是药的后遗症吗?”
酒儿紧张又焦躁地转来转去,上一次的后遗症实在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不是,药没有问题。”
莫上先生摸着胡子否定了她的猜想,沉着脸呵斥了她一声。
“作为医者怎可如此急躁,又怎可妄加猜测还自顾自地断言。”
“平日告诫过你多少次,须得沉得住气,临危也不可慌乱,否则就是害了他人性命。”
酒儿被说得躁红了脸,老实回到床边委屈地低下了头。
君留山躺下之后就感觉好多了,他自己也觉得并非药的问题,身体也没有任何真的不对劲。
之前的感觉来得太过突兀又太过莫名其妙,没有痛的根源存在,就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浮萍一样。
缓和下来后更是奇怪,那股感觉绵长又没有落到实处,只是痛着,内气也无法彻底平复下去。
“怪哉,老夫怎么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何处不对。”
“心脉也并未受到冲击,无伤无病的,又怎会一直缓和不下来?”
莫上先生百思不得其解。
他发现了,自从来了这里,就一堆他理解不了的奇怪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时常还要挑战一下他老人家的心脏承受能力。
他都有些后悔不该来了,当时就该把年轻人塞上马车就好,他一个老年人跟着奔波干什么!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离开,他的小徒弟也该带到身边教导了,不能再这样放任自由。
君留山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莫上先生的手还保持着搭脉的姿势悬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感觉自己手下少了点什么。
酒儿捂住了脸,连连扯了几下,才把走神的人叫了回来。
莫上先生咳了两声,状若无事一本正经地看着君留山。
“王爷现在也不适合随意服药,便先躺着休息,看能不能缓和过来。”
“或许只是一时的身体不适也未可知,毕竟王爷先前沉疴压身多年,又受了两次重药。”
莫上先生说得难得的犹豫,最后还不情不愿地添上了一句。
“等岑侯和大祭司回来,再请他们替王爷看看,同药可有关系。”
“反正王爷现在也没什么事,躺上半日,晚上再看一看情况。”
君留山难言地看了他许久,在莫上先生又炸毛之前缓缓一点头。
到了晚间,果真便好了。
君留山放下书活动了一下颈子,莫上先生把酒儿打发了,自己溜达来看他。
“看来王爷已经无事了?”
君留山颔首,自觉地伸出了手给他,莫上先生就站在床边随意把上了手腕。
脉象上已经一点异样都没有了,看他的脸色也完全恢复了正常。
莫上先生放心地坐了下来,君留山不想坐了,下了床背对着莫上先生,更衣准备出去一趟。
“先生是有话要与本王说吗?”
系好腰带重新拢好发,等了半日也不见莫上先生开口,回头就看见莫上先生一脸的纠结和欲言又止,君留山了然挑眉,用玉簪别住了发髻。
“先生之后就带着酒儿一起离开吧,本王现在也不用人在身边时刻照料了。”
“至于寿命之事,且看缘分吧。”
莫上先生就是不想提这件事,他和君留山无所谓,但酒儿受到的惊吓太大,现在有些紧张过度了。
“老夫这一身的医术终究是要传给她的,但酒儿现在心态不稳,并非好事。”
“况且,王爷之事也确实是她的心病了。”
君留山把额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幸亏当时苍老的时日短,头发算是保住了,只有少量的发根染上了银色,藏在黑发之中束起便看不太出来。
“本王明白。”
“酒儿若是不愿,本王来和她说便是。”
莫上先生有些酸,他的宝贝徒弟,却最听君留山的话,整日跟在君留山身边不说,一年到头也不会想起他这个师父几次。
自家的徒儿,成了别人家养的女儿,都不和自己最亲了。
君留山的态度越自然,他越酸,酸到君留山都看不下去,收拾妥当却生生迈不出门,抚着额叹了口气。
“待回京之后,本王的酒窖药库都任由先生进出。”
“老夫多谢王爷。”
莫上先生从善如流行云流水地起身施礼,完全不给君留山反悔的机会。
“王爷既然还有事,老夫也还要去看看城中的药铺,就先告辞了。”
说着走得比君留山还快,健步如飞神清气爽,一点不见刚才的纠结失落。
君留山失笑。
莫上先生其实不是很能喝酒,特别是烈酒,君留山能喝,但之前身体所限,也不能多喝。
王府中有酒窖,每年难得开几次,每一次莫上先生都要进去抱一坛酒,一坛够他喝上三天三夜,也醉上三天三夜。
一次喝多了之后,栽到了王府养鱼的池子里,就趴在边上睡了一晚上还没被人发现。
第二天被捞上来就得了风寒发了热,从此酒儿就盯着他不许再进酒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