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留山在他退下后吐了口浊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林眉需要好名声,但他不能再要这盛名了。
这些话,最好也不要传到新帝耳朵里去。
新帝若是还有几分聪明,等接到林兴修上报的奏章,就该知道要怎么做。
路都为他铺好了,但愿别让人一再失望吧。
也不知,林眉那边如何了。
君留山透过四方的小窗,越过屋脊灰瓦,遥遥地望向了林眉的方向,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金国废都,被摄政王记挂在心上的人身影消失在了地面之上。
林眉和薛净悟一前一后矮身顺着台阶走入地道。
地道低矮,也不过短短十几阶,两侧土石坑洼不平,同地宫的建筑天差地别。
但这里的机关却是在神殿。
薛净悟打头,捡起火折子,又顺着幽暗的地道拐了几次,前面一堵墙拦住了路。
林眉上前敲了敲墙面,后面传来的声音清脆,似乎是一个极大的空间。
薛净悟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这堵门的机关。
“看来,这皇帝和焚仙门果真都是各怀心思。”
一个对金人毫不手软地下手,一个也是防备重重心中暗恨。
这个挖建粗糙的地道,恐怕就是合作之后才有的。
薛净悟在贴近地面的地方找到了镶嵌在墙壁上的圆轮,伸手谨慎按下。
墙面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后面是又一条走道,但变为了地宫走道该有的样子。
里面还保持着良好的通风,也没有各种腐朽古怪的味道,甚至有一丝凉风在走道中轻巧卷过。
林眉走了进去,薛净悟跟在她的身后。
“走左走右?”
林眉转头看向他。
薛净悟火把晃了一圈,两边都是一样的漆黑。
“左吧。”
选对了少耽搁点时间,选错了也不过是多耗费一点时间。
金国末帝应该是特地选在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地方连接密道,这里前身应该也确实如林眉所猜是矿道。
他们在走道里转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有生活痕迹的地方。
林眉同薛净悟打量着这个地方。
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都离开得极为匆忙又慌乱。
东西大多都没有带走,一些小物件和椅子被打翻打倒,一间书屋里笔都还在桌上摆着。
该庆幸金国制纸工艺不行,贵族都习惯使用特殊制艺羊皮,给他们保留下了许多的东西。
若是用的纸张,在这样的地下十年,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薛净悟从架子上抽出一卷羊皮拍了拍灰打开,里面的内容猝不及防地让他缩紧了瞳孔。
他抛开这一卷再连续抽出几卷分别打开,里面的内容都是久远的记录。
有关于在大漠的一场实验。
缓缓环视过这一间屋子,三面墙上摆放着许多的羊皮。
金国末帝在死前留给后来人的,是焚仙门留下的蝗虫的研究。
怪不得他会说等到蝗虫成害,让人前去求问神明,然后在神殿之中留下了这一个机关。
若是蝗虫成害,威胁大漠,他希望有朝一日这里被人发现,然后遏制焚仙门的计划。
也不知道那一位是怎么迫使焚仙门的人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架上的羊皮卷都被搬了下来,薛净悟同林眉就地坐下,一张张摊开看过。
这里的主人应该是当时焚仙门派过来的主事人之一,有关蝗虫的实验虽然写得凌乱,但涉及到的东西十分之多。
不但有着一次次的实验所使用的手法和药物,还记着他们是怎么成功控制住蝗虫的。
“林眉,你看这一卷。”
薛净悟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转手递过来一张羊皮。
这一张的时间拉得格外的长,记载了满满的一长张羊皮,约有三尺之长。
这里写着他们才来到大漠没有多久,而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奔着蝗虫来的。
“……长使使记蝗虫之试,前后往来之人当了然成败,以此为始……”
“……试御虫之术,必以药辅之,今日改敦化草为艾梵子,服之性甚烈,伤得三人……”
林眉也皱起了眉,御虫之术?
略过中间那些重复实验的记载,林眉把羊皮拉到后面。
“……行尸凶悍,伤二人,束十日而亡。可种卵之虫难养,命长朝夕,当再试……”
“……长使有令,试以控虫之法控人,思取金人为试……”
后面的记载就变得断续起来,似乎是因为一直没什么进展,每一次都是失败。
但也足够人悚然。
那些发狂的、铺天盖地地蝗虫,如果换成了人呢?
林眉和薛净悟都没法想像。
这些年的试验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大漠消失的百姓、地宫那些没有神志的人,都是因为这个吗?
林眉和薛净悟面面相觑。
“把这个带出去给酒儿,一定要尽早找出解药。”
薛净悟颔首,翻开其他卷宗,想看看是否还有更详尽的记载。
但从实验转向尝试控人之后,就没有了有关药方和具体进度的内容了。
而他们在金国的日子并不长,这里的也只有很先前的一部分省略的记录。
“去其他地方再找找,地宫庞大,不会只有这一个地方。”
把重要的几张羊皮收起,林眉和薛净悟匆匆去寻找下一个地方。
但结果让人失望。
那条通道是把他们送到核心地带的背后,再往前走反而就是些日常生活和试验的场地。
林眉站在圈养蝗虫的地方外揉了揉额,她感觉头有些微的眩晕。
薛净悟拉住了她。
“先上去,你伤还没好全,在地下待久了不好。”
林眉按住胀痛的前额,被薛净悟拉着走。
他们没有寻找其他的出口,也提防着金国末帝留下的手段。
但一路很顺畅地原路离开了地道。
谁料,林眉却在跨出最后一道台阶时,一头冷汗地倒了下去。
林眉这次只昏迷了两刻钟就醒了过来。
薛净悟正对着她唉声叹气,见她睁了眼,脑袋一伸正对着她的眼,继续唉声叹气给她看。
还叹得一波三折,婉转哀怨。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哭丧。”
林眉嘴角勾起,动了动手指,勉力抬手够到薛净悟的手臂拍了拍。
“来,给爷哭得好听点。”
“让爷死前也能乐上一把。”
薛净悟朝着她“呵呵”几声,收了欲语泪先流的那副嘴脸。
“我要是让你死在了这里,恐怕连给我哭丧的人都找不到了。”
“城外面那东西,就是我的下场。”
林眉满含怀疑地看着他,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后,一巴掌糊在人脸上把人推开。
撑坐起来按着颈子活动了一下,林眉意外发现没有了之前的难受和昏沉,近几日的疲倦气虚也消了不少。
薛净悟被打开,也就单手托着腮,两指捏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棍子,在沙上随意比划着。
林眉将手反复张开又握紧,也没有感觉到无力或酸疼。
“我刚才怎么了?”
“你之前中了焚仙门的毒,又受了重伤,真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痊愈的吗。”
薛公子半耸拉着眼,在地上划拉出一个奇怪的图案,又一摆手抹平了。
“这都还没半个月,养着伤时你是心事重重,神思不稳难以养气,又跟着我在大漠跑了三天,遇上高温烈阳难以适应。”
“气血亏耗、内伤不愈,长时奔波、气候剧变,再加上地下难免有些残留的东西,你不小心接触到一些,撑不住就倒下了。”
林眉站起,却是神清气爽,半点也无薛净悟所言多伤累积的样子。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薛净悟恹恹地丢开棍子,真心实意地哀叹一声。
“别看了,我给你喂了药了。”
“这次回去,你可真是要好好给我付报酬才行。我也要求不多,就让我进王府库房一游就好。”
林眉暂时没接话,只默默看着他。
薛净悟伤感地捂住眼睛。
“是我师门秘传的药,我也就在进大漠之前才又弄了两颗出来。”
这种秘药大都药材珍贵,不少东西都是有价无市,是以拿着方子也难得有成药制出。
他也是找了许久才又凑足了药材,赶在进大漠之前找人做了出来。
拢共也就够制五颗,留了三颗在安全地方备用,带来了两颗。
结果……没想到给林眉先用上了,上次在古村连他自己都没得用。
林眉想起薛净悟上次拿出的药,没有怀疑,但这个药效着实让人吃惊。
连酒儿手上都没有这种效果方子,倒是上次君留山服用的那种……
“这药有什么后遗症吗?”
薛净悟转过头来,幽幽盯了她片刻,从指缝间向她微笑。
“有,这种本来就是临时救命的药,虽然都是用的珍贵药材,但毕竟是要在短时间内刺激血气。”
“这药吃了既能快速恢复也不会对人造成过多的损耗,就是你的内力之后等药效平复了还是会有一些折损。”
“另外还有个两三天的虚弱期。也就是说,之后你就要有一段时间打不过我了。”
薛净悟放下手,得意地扬起了眉,连眼尾都因为愉悦而向上翘起了。
他们二人平日里能打一个旗鼓相当,但林眉下手更加刁钻,薛净悟吃过几次暗亏,还耿耿于怀。
林眉也回以一个微笑,左手按在了腰间的小皮囊上,银扣被大拇指“啪嗒”推开。
薛净悟回想起前几次的教训,老实了。
“好了不和你闹了。地宫之下没有什么东西了,之后还是交给暗卫就好,里面的东西没做好准备前最好不要再去接触。”
林眉会中招,一是因为她现在身体虚弱,二也是两人都莫名有些没有在意。
之前最开始是因为蝗虫之事让他们心中震惊,没有防护就进去了,所以就直接接触了许多东西。
“拿出来的东西我检查过了,幸亏这些都没什么问题。”
林眉也是扶额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