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叶初一早就知道,只有解决了苏歌的问题,才能真正得到她自已想要的角色和戏份。
郑博瀚果然信守承诺,当天晚上,他就把说定的那个角色的剧本发给了商叶初。
说是剧本,其实只是一一些草稿和大纲罢了。绝大部分内容目前还需要商叶初自已揣摩。
这并非郑博瀚有意刁难。在影视界,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甚至还有个专有名词,叫作飞页——剧本边拍边写,演员即兴发挥。
商叶初窝在暖呼呼的厚棉被窝里,一边用电热毯保温,一边读着郑博瀚发来的剧本大纲。读着读着,她便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天可怜见!郑博瀚这次出手也太大方了!
商叶初很难控制自已的激动,因为,郑博瀚给她的角色,竟然是一位女帝!
商叶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她将区区三页剧本反反复复地读了六七遍,到最后甚至连每个标点符号都清清楚楚地记下了!
故事的框架很简单,单元剧的结构不变。商叶初的角色,初期是一位长公主,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还是皇帝最爱的原配生下的孩子,自然从小受尽万千宠爱,风头无两。
但这位长公主,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野心家。她憎恨自已的父亲嘴上说着挚爱母亲,却在后宫和别的女人生了一窝又一窝弟弟妹妹,更嫉妒自已的兄弟们仅凭男儿身就有争夺皇位的资格,自已却在一开始就被踢出了这场角逐。
在故事进行到结局的时候,长公主利用了父亲对母亲的感情,用毒计弑父,又手刃了十几位兄弟,踏着累累血骨,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长公主的故事线,揭露的是封建制度和皇权对人彻彻底底的异化。父不似父,子不似子。即使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只有粗略的大纲,商叶初也可以想见这将是个怎样辉煌的角色!
难怪郑博瀚要她学习怎么演皇帝……
商叶初摩挲着手机屏幕,将手指捻得微微发热。
长公主这个角色的戏份不可能很多,因为这毕竟是一部群像剧。但却像皇帝、皇后一样,是贯穿整部剧的暗线。不论篇幅,只论重要性,绝对足以和皇帝、皇后相提并论。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位长公主,可以被称为女二号了。
从龙套飞升至女二号……
不,现在说这些还是太早了。
如果商叶初表现得足够出彩,那自然可以坐稳女二号的宝座;可如果她表现得像个大号的苏歌,那么,say-goodbye——郑博瀚一定会将她的戏份一剪没的,别说女二号了,女十八都赶不上热乎的,搞不好还会被观众喷关系户。
商叶初干脆从被窝里爬出去,去店里找了几本和皇帝、历史有关的书籍,通通抱回了枕头边。
商叶初上辈子演过的角色,百分之九十都是喜剧片角色或者喜剧性角色。这些角色在为商叶初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同时,也严重限制了她的戏路。商叶初对于正剧角色的经验实在稀少。像药铺掌柜、丫鬟婢女这样的小角色还可以游刃有余,像公主、女皇之类的角色,还真没什么把握。
皇帝应该是什么样的?
视天下为私产,视万民如草芥?可这是昏君的做派。明君呢?
一个想夺取帝位的公主,又该是什么样的?
想要一个东西,却不能对它表现出丝毫兴趣,甚至,还要表现得——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东西与自已无缘。
商叶初最先翻到了《华国通史》的女帝列传,华国历史上共有三位女帝,且上位的方式各不相同。商叶初打算从她们的人生经历中找出些许灵感。《云倾记》虽然是架空背景的电视剧,但皇帝嘛,都是一个样。
熬夜的不止商叶初一个人。另一边,郑博瀚也在开夜车。决定了自已要走的路之后,郑博瀚便不再踌躇,开始了酣畅淋漓的创作。
《云倾记》初步设定是四十集。恰好是《卿云传》的一半。没办法,因为预算有限,再一个,一季四十集的集数已经达到单元剧某种隐形的上限了,再多观众就会疲劳。
郑博瀚作为影视行业黄金时代过来的编剧,创作速度和创作效率都不是盖的。只花了一天就写出了三集剧本的细纲和一集完整的剧本。
但这仍然不够。剧组只要开机,每一天都在烧钱。郑博瀚写出的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
郑博瀚已经很疲倦了,他想睡觉,便草草去洗漱了一番,准备看会儿电视。
酒店的电视机可以点播电视剧,郑博瀚每天睡前都要看一到两集电视剧,紧跟潮流,避免自已被时代落在后面。
今天也不例外,郑博瀚一边泡脚,一边倦怠地眯着眼睛,在一排排电视剧中搜寻自已感兴趣的。
不知道这家酒店是抠门还是怎么,电视点播台里陈列的电视剧,全都是一些评价很低的雷剧。郑博瀚都快把遥控器按出火了,也没找到一部能看的。
郑博瀚百无聊赖地准备随便拨一部剧来看,就在这时,一道灵感的辉光忽然划过了他的大脑!
郑博瀚一把丢下遥控器,一下子跳了起来!
郑博瀚连脚也没顾得上擦,甚至连鞋子也没穿,急急忙忙地跑到桌边,拿起了自已的手机!
郑博瀚打开微信,本想发微信,又嫌效率太慢,干脆直接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铃几声后被接起,郑博瀚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老刘啊,是我,老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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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茶室。
袅袅清烟从红泥小火炉上升起,室内的温度却十分温暖合宜,并不闷热。
坐在木桌旁的中年男人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道:“老郑,你今天把我们叫过来,到底是怎么个事?我听老刘说,你要用我们的剧本?”
“不是我们挖苦你,”一个戴着眼镜、脸型颇长的男人开口道,“老郑,你现在是如日中天,不愁吃穿。还用得着找我们?”
坐在他身边的胖子也开口道:“老郑,我们这些老家伙里,就属你年纪最小,名气最大。怎么,难道你也江郎才尽了?”
胖子的话一出口,众人便哄笑起来。只是哄笑声中,嘲笑少,苦笑多罢了。
在场的所有编剧,每人都是从业几十年的老编剧了。每人都至少有一部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
譬如刚刚开口的胖子,他姓井,大名叫作井丰年。别看他长得富态,看起来脑满肠肥,其实是个顶能写虐恋情深的主儿。十年前的《寂寞宫廷深深》赚走了无数少女的眼泪。
譬如长脸眼镜男,他姓富,名字也挺实在,就叫富裕。虽然长得一脸苦相,其实以写傻白甜恋爱古偶见长,代表作《双嫁高门》《青梅记》都是甜到齁人的古早古装偶像剧,十几年前风靡全国,远行海外。
以及最开始开口说话那位编剧,他姓焦,叫作焦夏春。他最擅长的是改编——将古典名著改编成剧。有人说他是故事新编,有人说他是胡编乱编,总之,毁誉参半。
其余未开口的编剧们也多少有自已的作品,甚至曾有过一时的辉煌。但那都是过去的故事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郑博瀚,拥有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灵感,能时时刻刻紧跟时代潮流,不断写出畅销的新本子来。大多数人还是努力型选手,甚至可说是庸才。
在场的这些老家伙们,近几年已经纷纷没落了。提起他们的名字,恐怕也不会有多少观众知道他们是谁。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的地方,需要源源不断的曝光度来为你增加名气。一次遗忘往往意味着永久的遗忘。
编剧的地位本来就低,失势之后,这些老家伙们更是迅速跌出了自已原本所在的圈层。有些人甚至只能靠给三流杂志写些小说赚钱了。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新作品。恰恰相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近几年也是有创作电视剧的。只是故事情节老掉牙、节奏与当下不相宜、三观与新时代不和、商业性不足……等等。诸多原因之下,他们的故事口碑与收视率双双暴跌,被市场抛弃,被观众遗忘。努力地想抓住新时代的列车,却只拼得了一句晚节不保。
这里坐着的,是一群被市场和观众们抛弃的旧时代遗民。
这也就难怪井丰年他们对郑博瀚说话有点酸溜溜的了。毕竟郑博瀚是这里唯一一个还没被观众忘却的人。
“老井,”郑博瀚开口道,“你可别咒我了。个个不到六十岁的年纪,叫什么老家伙?”
任何职业都有“圈子”,说白了就是小团体。文艺圈尤甚。像郑博瀚他们这样的编剧,自然也有自已的编剧小团体。
老牌编剧们有自已的骄傲,新锐编剧是很难挤进他们的圈子里的。郑博瀚算是这个小团体里有头有脸的人了。
只是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编剧们也不例外。郑博瀚虽然有点地位,其实不足以完全服众。比如这一次,他其实给二十位编剧发了邀请,但来的只有十五人。
能来这些人,郑博瀚已经很满意了。他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已身上。这才开口道:“各位,你们知道我面前的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郑博瀚面前堆着一摞a4纸,,众人来时就注意到了。
“那是什么?”刘洪道。他就是郑博瀚昨晚第一个打电话骚扰的编剧。
郑博瀚笑而不语。
“老郑,你就别卖关子了。”富裕道,“我还忙着回家赶稿呢。这个月投给《每家故事会》的小说我还没写完呢!”
“好了,我这就揭晓答案。”郑博瀚哭笑不得道,“老富,你还和以前一样,连苍蝇眼里的肉都不放过。”
郑博瀚站起身,端起那一摞纸,缓缓走出了座位。
“让我看看……这几张是老井的……”
郑博瀚走到井丰年身边,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下了几张纸。
“这个是老柯的。”
郑博瀚走到一个名叫柯复的编剧身边,在他面前放下了几张纸。
“老刘的……”
“老杜的……”
“这是老李的……”
众编剧将那几张纸拿到手中,只看了几眼,便勃然变色。
“郑博瀚,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