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租车里空调开得很足,温烆看着归于寂静的对话框,觉得老男人应该是炸毛了。
不过问题不大。
前世老张生意做得很大,不仅仅是长袖善舞,更因为他在生意场上攫戾执猛,破坚摧刚,以胆大心细、雷厉风行闻名。管理那么大一个集团,没有手腕是不行的,事实上,公司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人不怕他,就连友商中那些有名的老狐狸都敬他三分,外边几乎把张惟适传成了个铁血手腕的大魔头。
那么邪乎的老张,私底下不也对他服服帖帖的?
区区高中生张惟适算什么呢?
温烆真的很难害怕他。
何况,姓张的不是在跟初恋谈得火热么?摆他一道怎么了,就是让他尝尝丢脸的滋味,看他以后还怎么“混江湖”,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遇见了他,校霸也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乖乖考个好大学,给自己博个光明的前程。
跟白月光肩并肩做五中大哥?做梦去吧!
回到专家楼时,温烆透过一楼的玻璃,看到温夏虹正在健身房跑步,于是顺势拐进去,打了个招呼:“妈!我回来了。”
温夏虹身材保持得相当好,穿一身速干衣,戴着时髦的骨传导式蓝牙耳机,完全不像四十五六岁的人,只从背后看,跟二十多的小姑娘似的。
“阿姨说你一大早就跑去图书馆,吃饭了吗?给你留了午饭,叫她们热一下。”
“好。”温烆手里还提着那盒打包的盒饭,“我等一下再吃。”
这盒饭他不想浪费,温烆上楼倒了一大碗开水,将肉和鸡蛋挑出来,在水里仔细烫过,去掉多余的盐分,拌进米饭里,觉得蛋白质和碳水比例有点失调,又从给他留的午饭里,如法炮制地挑了些牛腩和虾球,一起装进干净的小碗里。
把小碗端下来时,他正好撞见温夏虹从健身房里出来。
“烆烆,拿的什么?”
温烆给她展示:“喂猫的。”他记得院子里有几只流浪猫,现在天气冷了,猫咪肯定需要更多食物才能过冬,又可以不浪费盒饭,一举两得。
温夏虹夸奖道:“我儿子心真细!你等会儿,我拍张照片发朋友圈。”
温烆:“……没必要吧,妈。”
“怎么没必要?有爱心是好事,我的宝贝这么棒,晒一下怎么了。”温夏虹顿了下,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我不会拍到你的脸。”
温烆:“……”
温烆想起来了,他青春期的时候有点叛逆,不喜欢拍照,更不喜欢出现在长辈的朋友圈里,觉得十六七岁的大男人,还被妈妈发网上夸,很丢脸。
偏偏温夏虹是个发圈狂魔,公司园区的花花草草都能拍出九宫格,何况她最爱的儿子?上辈子他没少为这个发脾气。
现在想想真是不孝啊。
“妈你随便拍,需要我摆pse吗?”
“真的?儿子你最近怎么越来越懂事了?”
温夏虹喜形于色,她兴致上来,套上厚外套,跟温烆一起去院子里喂猫,全方位多角度,拍了个尽兴。
一只玳瑁猫带着几只小奶猫围着小碗吃猫饭,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温夏虹专心致志选照片,温烆装作不经意地问:“妈,那个人最近找你了吗?”
温夏虹编辑朋友圈文案的手指一顿,装傻:“谁啊。”
温烆不打算绕圈子,吐字清晰地说:“我的生物学父亲。”
“……”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温夏虹暂时放下手机,瞪她儿子:“提他干什么?莫非你突然想认爸爸了?”
温烆:“……怎么可能。”
温夏虹哼道:“算我没白养你。”
“……”老妈是个拎得清的女人,在男女之情上,她比大多数人都要理智,可温烆还是担心她被骗,因为后来害温夏虹的主犯是那个男人——至少最后出面顶罪的是他。
只可惜上一世温烆一门心思只想如何让骆祈爱上他,人一直留在海城,很多细节都不了解,这辈子他就守在老妈身边,当然要打起精神,用心防范。
温烆严肃道:“妈,如果那个人联系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温夏虹敷衍:“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温烆夺过她的手机,将手机放平,从温夏虹头顶一滑,向自己比划过来,正落在他的下巴上,“我现在比你高这么多,已经是个大人了。”
“那个人心术不正,我五岁时,他就拐走我敲诈你,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担惊受怕,现在我长大了,到了能扛事的年纪,有些事你可以跟我说,妈,我知道你有能力对付他,但我也想要保护你,假如他再骚扰你,跟我讲,好吗?”
温夏虹嘴唇动了动,掩饰地轻咳一声:“行行行,听你的。”
“真是长大了,长篇大论一连串,跟小老头似的。”
温烆扯了下唇角,把手机还给老妈:“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慢慢喂猫吧,我要回去看书了。”
还有一周就要月考,温烆现在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
少年背影修长而挺拔,单薄的肩膀好像真有扛起重担的力量。
“臭小子。”温夏虹喃喃道,矜持地在那条待发的朋友圈文案上,加了一排表示骄傲的墨镜小黄脸表情。
张惟适放话说“见温烆一次打他一次”的事,迅速在整个班级蔓延,温烆已经感觉到无数条射到他身上的、同情的视线。
同桌骆文滨幸灾乐祸:“你是怎么惹到惟哥的?你知道吗,整个年级,不,整个学校都没人不怕他,听说他一入学就把高年级的给打了,拉帮结派,跟社会大哥似的,这种流氓毕业就能直接进监狱,你怎么敢惹他?”
温烆把笔一搁,“你说什么?”
“我说——”骆文滨被同桌的眼神吓到,喉咙滚了下,怂了,“干嘛?你不会想告诉张惟适吧?……不对,他现在跟你势不两立,你的话他不会信的,别想吓唬我。”
温烆:“呵,你就这么点胆子,也就敢在背后说人的坏话。”
骆文滨:“那也比你强。像条狗一样整天跟在我哥屁股后边,他给你一个眼神了吗?哦对了,你送我哥的七夕礼物,一直在我这里。”
温烆:“什么?”
骆文滨怕他不信,掏出手机,在书堆的掩护下翻相册,终于找到一张照片,“喏,刚收到他就送给我啦。”
照片里的骆文滨还穿短袖,应该是夏天,下巴上打着泡沫,手里举着一个电动剃须刀自拍,画面角落还有没来得及扔的包装盒,上面贴着一张手写的便签。
温烆认出那是自己的字。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七夕送剃须刀,你不是很有钱吗?下回送点贵的。”骆文滨说,“你长得不错,又有钱,送点昂贵的礼物,高调一些,骆祈觉得长脸,说不定就答应你了。——他亲口说过被你追蛮有面子。——我可不是白给你出谋划策,圣诞节礼物算我一份,我想要一双限量款的运动鞋。……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有。”温烆摇头,“觉得我年轻时候挺缺心眼。”
怎么会被这种小人耍得团团转?怎么会喜欢那种践踏人真心的家伙?
温烆认真地说:“骆文滨,以后我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了。虽然现在我只是追过他,但仍然感觉……像有前科似的,蛮丢脸的。”
骆文滨:“……呿。”
骆文滨以为温烆在嘴硬,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没想到他居然说到做到,而且方式非常硬核。
中午时间,陶莲又一次把张惟适叫到了办公室。
张惟适还以为老陶要检查英文作业,专门带上了那本练习册,结果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看到温烆也在。
陶莲冲张惟适招招手,严肃地说:“温烆被霸凌了。”
“?!”
张惟适霎时瞪向温烆。趁着陶莲低头翻他作业的工夫,他冲温烆伸出食指,指尖威胁意味十足地颤了两颤。
你小子行!还没揍你呢,就敢跟老陶告状。
温烆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温同学睫毛很长,又浓密,用宁城话讲,叫“毛嘟嘟的”,文艺点讲,像两把小扇子,张惟适现在很想把那两把破扇子薅秃:“陶老师,我可没碰他——”
“谁说是你了?”陶莲合上练习册,“看得出用心做了,就是正确率还得控制,打眼一看我就找出好几处错误……正好,温烆英文很好,以后你们做了同桌,可以互相帮助。”
张惟适被说懵了:“不是,什么同桌?”
陶莲叹气:“怨我。一开始想当然以为温烆和骆文滨是同一所学校转过来的,比较熟悉,就让他们坐一起,没想到骆文滨居然霸凌同学。”
就骆文滨那怂样,能霸凌同学?
陶莲冲张惟适笑道:“听说你还帮助过新同学,老师很欣慰。”
张惟适:“我什么时候帮过他??”
“别害羞,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师最知道。正巧,温烆主动提出,愿意跟你做同桌,”陶莲早就想放个好学生在张惟适身边,给他做做榜样,奈何除了班里那几个刺头,没人敢靠近张惟适,现在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这样安排简直双赢:“有你在,一定没人敢欺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