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继天立极,开物成务,大有功于生民、后世者也。先帝以菲德荷天佑人助,君临天下,承正统,伏念三圣去世悠远,神灵在天,万古长存,崇报之礼,不可不至。是用肇新庙宇于京师……”
太庙前。
文武百官静默而跪。
整个太庙内唯有那用来祷告仙人的长香之气,与帝王那悲戚之音。
由享誉书圣之姿的孙静禅亲自所写的祭文,带着满篇的歌功颂德,回荡在众人的耳中。
不得不承认,孙静禅的文与字皆无愧这份名誉,一篇祭文帝文连最苛刻的老学纠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更别提这祭文在送与三公审阅时,便已经得到了诸多赞誉。
一手好字,一篇好文,又让她这位飞马宗的少宗主在群臣之中露了一次脸。
也同样愈发佐证了飞马宗有资格辅佐越王的最佳诠释。
而眼下的少宗主以东宫属官的身份跪在地上,脸上却是一片淡然。
戒骄戒躁,彰显着文人的那份谦逊。
同时,肃穆悲怆也是少不得的。虽然死的不是自己的爹,可好歹得配合一下不是?
君父君父,亦君亦父才对嘛。
太庙的整个祭典很隆重,由今日特别出关的国师所把持,如今已经进行了小半个时辰。
接下来等念诵完祭文后,便是念诵经文,再接着百官在叩首祭祀之类的就可以结束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熬人。
“伏惟尚飨!”
最后,当杨广念完了最后一句,把手里的祭文丢入面前的鼎中后,伴随着火光与烟气而起,祭祀最重要的一步,终于走完了。
接下来,便是国师主持的诵经声响彻在庙宇之中。
……
临近中午,伴随着杨广的龙撵出庙,祭祀彻底结束。
百官跟随而走。
跪了一上午,有些大儒身子骨甚至都有些熬不动了,刚出太庙,便被各家近人赶紧搀扶住了身子。
其中就包括全场唯一头戴斗笠的李侍郎。
李侍郎受伤的消息如今已经渐渐传开了,但真实情况是什么所知之人甚少。
但流传最广的一個消息是,传闻李侍郎去河北找诸怀打了一架。
被伤了心脉。
这消息一开始,是没人信的。
李侍郎疯了?
找诸怀的麻烦?
所以这消息很多人真不信,可除此之外,又没有任何解释……
李侍郎这几年的荣宠,是不需要说的。陛下能把监察天下的百骑司交给他,足以证明了其信任。而这位李侍郎确确实实也没辜负,无论什么消息,都可以让陛下第一时间掌握。而受伤归京的第一天,帝王设家宴款待,这份恩宠天底下除了人仙……连国师都没有过几次。
可所有人还是想不通,李侍郎到底怎么受伤的。
难不成真的是诸怀所伤?
在众人的不解中,身子似乎一天比一天虚弱的神秘侍郎被家里那位老仆搀扶着刚要上车,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队内侍端着托盘快步走来:
“侍郎大人,陛下赐医治心脉丹药三颗。特地吩咐,直接拿了,无需谢恩,身子要紧。“
这话的语调不高不低。
想听的人,一定能听清楚。
而这内侍言语里那股属于杨广的荣宠,已经表明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于是,哪怕身子再怎么虚弱,这位李侍郎依旧有些无力的拜谢后,才把丹药拿了,给了老仆后,又对着百官作揖告别,在搀扶下上车马,离开了。
一路回到府前,李忠便看到了两个灰衣人。
没多说什么,搀扶着女子下车,开府,女子在前,他在后,两名灰衣人跟着一路进了府邸。
正厅之中,俩灰衣人拱手:
“卯五九,丁三一,见过大人!”
女子没摘斗笠,可身子在听到了俩人的编号后,却不自觉有了一个前倾的动作:
“说。“
“回大人。”
丁三一率先开口:
“翔县发报,守初道长与玄奘法师驱车抵达后,见翔县城外有河东逃难妇孺民不聊生,显圣于城外,洒出种子,落地成梁,于瞬息之间生出数千斤高粱,散于众人。翔县县城闻讯而动……最后,守初道长与在孟津相救的一个女子一同入城,自书斋中购买五册空白书本后,与骑虎的一品丹师孙思邈一同离开……”
“……”
情报刚说完,丁三一便察觉到了一丝冷意……
但并不是针对自己的。
可这份冷意也足够让人后背有些寒冷了。
接着,平平无奇的声音响起:
“那女子的身份,还没查出来?”
丁三一刚要摇头,忽然,卯五九拱手上前一步:
“回大人,于栝发报,此女子身份应当是博陵崔氏二房十一女,名为采薇。”
“……崔采薇?”
女子一愣,恍惚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后,对一旁的李忠说道:
“我若没记错的话……卢家的那个庶子……卢焕阳的亲事,好像便是和她吧?”
听到这话,李忠也琢磨一下。
可他也忘了。
“去查查,忠叔,把这件事查清楚!把这个崔采薇……嗯,查的仔细些。”
冷意,在最后那句话的停顿中消散。
光听前面那句话,三人都以为自家大人要把这崔家女给……
而李忠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点头称是后便走了出去。
“继续说。”
“是。”
卯五九拱手继续说道:
“大人,于栝有变。守初道长……”
“嗯”
女子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李守初在于栝!?”
“呃……是。”
“……”
正厅之中,一片沉默。
片刻,一声叹息:
“唉……说吧,他又惹什么麻烦了?……那杜家二子在什么位置?丁三一,去发报,去找忠叔,让他把飞马城的商队行踪告诉杜家二子,再告诉他,八月之前,我会筹集一千五百石粮食给他,作为代价……让他赶紧去于栝把李守初给我带走!”
叹息中夹杂着一种颇为头疼的不耐与愠怒,让丁三一大气儿都不敢喘了,赶紧点头,快步就往外面走。
屋里就剩下了卯五九自己,女子却颇为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挥了挥手,一副躺平的模样,说道:
“说吧,这个李守初……又惹了什么麻烦。他把崔家人给得罪了?”
“回大人,并无。”
“这个李守初!!……嗯?”
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女子面纱之下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荒诞:
“……没得罪崔家?”
“回大人,属下得到的消息是,于栝盐矿遇地龙翻天……”
“这不是得罪死了!?”
“……”
其实说实话。
卯五九挺懵的。
有些不解为何大人一直要把这些天灾往那个没见过面,却听过的守初道长身上推。
地龙翻天,和这个道士有什么关系?
尤其是听到大人那絮絮叨叨的:
“那于栝的火玉盐矿是老君观用来炼丹助火的必须之物,他怎么能……李守初!!!!你……”
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开始权衡利弊,怎么从崔家手里把人给要出来的女子并没注意到手下脸上那一丝无语。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疼。
这道士……
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我不说了么,出了事,去江南……你倒是跑啊!
崔家……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更何况伱还把老君观给得罪了!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刚走不过几日,竟然就能得罪天底下两个庞然大物?
哦对,你还把“李家”给得罪了。
你怎么就……
怎么就……
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厅堂内响起了一丝银牙咬碎的咯吱磨牙声。
而终于反应过来了的卯五九赶紧摇头:
“大人,此时并非因守初道长而起……道长才刚到于栝,不足半日时间,便发生了地龙翻天……”
女子生无可恋的摆摆手:
“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知道这道人惹麻烦的本事……”
“不是……大人,守初道长遇地龙翻天,第一时间前去矿坑查看,而到达救人时,忽又遇地脉龙火自矿坑爆发……”
卯五九趕紧快速要解释,可一听地脉龍火竟然爆发,女子“噌”的一下起身,声音都有些变型了:
“你说什么!!!!……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忽然,她捂住了心口开始咳嗽。
剧烈的咳嗽。
卯五九下意识的要上前,可又不敢,却见大人的手指着自己……
这意思……是让自己继续说?
于是不敢在耽搁,赶紧说道:
“大人,守初道长与玄奘法师时龙火爆發时……”
他开始讲述情报。
而伴随着讲述,心情大起大落的女子面纱之下,玉口微张……
有些听傻了。
“最后,守初道长与玄奘法师完成了救数百人,同时压制了龙火荼毒之举后,晕了过去,被崔家人救走了。”
“……”
等他说完,整个正厅中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
片刻后,李忠去而复返。
而卯五九已经离开了。
看着呆呆坐在椅子上,已经摘了斗笠的女子,李忠赶紧说道:
“小姐,已经查明,这崔家十一女确实是那卢氏九子的婚配,只是三月之前翘家逃婚,我们的人当时都调往了江南,对她的监视就给放下了。至于其他的,还需要调查。“
“……”
听到这话,女子沉默了一会,却问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忠叔,我记得卯五九……是西北人,对吧?”
“……?”
李忠一愣。
有些不解。
但还是點点头:
“不错,乃是朔方人。”
“……把他调离吧。调去江南……找个热一点的,蚊子多点的地方。”
“……啊?”
李忠有些懵了。
这……发生什么了?听小姐这意思,这调动可不是什么正常调动。
怕不是……私怨?
卯五九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因为自己说话的大喘气而给自己穿了小鞋。
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得喂饱多少蚊子……
更不知道自家大人其实是个女儿身。
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冒出和孔圣人一模一样的话: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