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夏家庄村口的槐树下便挤满了人。
随着一声“将军!”,夏弘的声音响了起来。
“愿赌服输啊,黑田叔,那这个月我们家的柴火,可就告靠你了。”
“少庄主你这手也太黑了,故意勾引我吃你的炮,却在这边下套,不下了,不下了,老汉回去研究研究,下次你就输定了!”
唤作黑田的老头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一脸输了三盘,再玩下去,估计连家里的婆娘都得输出去。
“欢迎下次再来啊!”
夏弘瞧着二郎腿,哼着小调,收拾着棋盘。
冬日,万物凋敝,眼见村民整日无所事事,他便让人做了几副象棋出来打发时间。
每日午饭过后,便与村民们对弈,只可惜大多都是些臭棋篓子,下了几天之后,夏弘便没了心思,纯粹当了自娱自乐。
眼见人群散开,夏弘也准备回去。
这时,传来了一道声音。
“要不,老夫试试?”
夏弘抬起抬头,眼神为之一亮。
“大叔是您?”
来人正是那日街边茶馆的那个大叔。
李信笑了笑,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事实上,他在这边待了好一阵了,对于象棋的基本规则,也已经了然于胸。
不得不说,这位皇长子确实有趣。
这套名为象棋的东西,与那行军打仗,颇有相通之处。
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当头炮!”
李信没有客气,上来就占据先手,夏弘不禁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大叔对这规矩倒是门清。
“马来跳!”夏弘下了手常见套路。
“就这么伤了匈奴,你就没怕过?”
“马二进三!”
李信低着头,看似随意道。
“当然是有些后怕,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同胞遇害吧。”
夏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日回来,他也是后悔有些冲动。
有道是双拳难挡四手,就算他本领再强,亦不过是个万人敌,总不至于一人撼动一国吧?
“不过说实话,我对咱们大秦还是很有信心的,若是大秦连自己的百姓都守不住,那这朝堂,嘿嘿……”
“慎言!”李信眉头一皱,有些责怪地看了夏弘一眼。
谁知道嬴政有没有在这边布下什么眼线,这孩子也太大意了。
“兵七进一!”
李信吃掉夏弘一只卒,连忙换了个话题。
“南海那边的事情你怎么看?那什么‘推恩令’真的可行?”
“嗯?”夏弘眼皮一跳,这大叔思维跳跃的也太厉害了吧。
随即想起了什么,一脸惊讶道:
“您认识赵叔?听您的意思,莫非陛下同意了我的建议?”
“额……算是吧。”李信神色古怪,打着哈哈。
“那您能给我说说,赵叔到底是个啥官啊,怎么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夏弘一脸八卦道。
闻言,李信嘴角一阵抽搐,之前还保持的威严形象荡然无存,不由苦笑道:
“这个你还是问他吧,我想如果时机到了,他自会告诉你的。”
“这样啊……”
夏弘点了点头,举棋吃掉了对方的界兵后,将車拱了过去。
“那依大叔看,这套方案可有弊端?”
“这……”李信眉头皱起。
事实上,在初次听到夏弘的计划时,他还是很震惊的。
毕竟如果能兵不血刃的解决南海问题,那对于大秦来说,绝对是功在千秋的事情。
然而,在仔细推演之后,李信却发现这套办法,在执行层面有着极大的问题。
就拿这改土归流来说,表面上看想法很大胆,可要知道,正所谓树大根深,那些部族子民世世代代都跟着那些首领,有些甚至还是几代姻亲,就算朝廷拿出一部分利益分化拉拢,那些人又怎会轻易改弦易张。
万一要是玩坏了,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起到反效果。
夏弘点了点头,眼中有些讶异。
没想到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大叔,眼光却是狠辣。
“所以,实施这套方案的首要条件,便是要获得那些部族子民的信任感……”
“此事怕是不易啊!”李信摇了摇头。
如果真那么容易,王翦为何又会深陷泥泞,寸步难行,连个指路向导都找不到。
那些人与秦人原本就语言不同,再加上饮食习惯也千差万别,想要正常交流都难,还谈什么信任。
“果真如此?大叔莫非忘了,难道我大秦的子民从一开始就信任朝廷吗?”夏弘被李信连续吃下两子,脸上却没什么懊恼之色。
“你是指……徙木立信?”
李信眼神一亮。
当初商鞅初来秦国,颁布法令,压根就没人理,那时候官府在百姓心中的信誉几近破产。
正是有了徙木立信的事情,才让官府的威信重新建立起来。
对啊!大秦能徙木立信,难道南海就不行么?
李信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眼中尽是赞许之色。
“可光有这个不行吧,到底如何分化呢?你小子一次性说完嘛!”
夏弘笑了笑,开口道:
“徙木立信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统一战线!这个才是最关键的!”
“统一战线?”李信一脸茫然,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其实很简单,比如,先让利于民,让他们形成习惯,然后再顺水推舟,将那些部族首领的利益划分出去,到时,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若是不同意,朝廷只要说清原委,就可轻易离间那些人与百姓的关系。”
“可要是他们同意了呢?”李信反问道。
“同意?呵呵,他们若是同意,大叔你觉得百姓们感谢的是他们,还是朝廷?”
我去!
这招也太阴损了吧!
李信瞪大眼睛,他一辈子只知道身先士卒,英勇善战,论到计谋,他突然觉得自己人生真是白活了。
如果真按照这两步棋走的话,那南海的事情,还真有可能彻底解决。
难怪陛下要他离京之前,来这边接受指点。
起初只是以为嬴政想要让他见见这个“特别”的儿子,可在亲眼看到夏弘当街击飞匈奴之后,他心中便没了轻视的心思。
现如今,听到这番谈话,下意识里,他已经将夏弘当做是与自己的同辈交谈。
这孩子,太让人意外了!
“其实这套方案,本质上就是将对方百姓视为自己百姓,让对方首领成为孤家寡人。”
夏弘又吃被李信吃掉一个旗子,反而笑了起来。
“大叔可知道什么是政治?或者说为人处世之道?”
“哦?你小子年纪轻轻,莫非还有什么感悟?说来听听。”
起初李信并没怎么在意,然而当听到夏弘接下来的话后,瞬间便陷入了震惊当中。
“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这……是你自己想的?”
李信艰难地咽着口水,实在无法想象,这句话居然出自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口中。
回想自己这些年宦海沉浮,他也是心情复杂。
倘若他能早听到这句话,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世人只知战神二字,代表着何等骄傲,却不知底色又有多么悲凉。
看着眼前这个略显青涩的年轻人,李信突然开口道:
“若是将来那一路,遍地荆棘,步步血海,你还会坚持这句话吗?”
夏弘抬起头,正好对着李信的目光,突然笑了起来。
“大叔,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喜欢象棋么?”
李信摇了摇头。
“围棋讲究大势,讲隐忍,懂克制,而小侄却独爱象棋,因为……过河之卒亦可杀王。”
夏弘淡然一笑,将预谋已久的卒子往前上了一步。
“能成为朋友,自然最好,可若非要刀兵相见,那大不了拔剑而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下缟素!”
“大叔,将军!”
望着眼前的棋盘,李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在不经意间,他竟然被对方藏了一手,直接逼死!
这小子还是个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