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带不可思议的神情,怔怔地注视着我,贺逻鹘更是惊讶万分,一边抚掌,一边震惊道:“姑娘对突厥了如指掌,连在下都要叹一声自愧不如!”
我躬身垂首道:“贺公子谬赞了,奴婢对突厥的认识,仅此而已。”
李琰与我对望一眼,他似乎对我颇为赞赏,微点了下头,转而望着贺逻鹘道:“贺公子对突厥铁骑知之甚深,不妨趁此机会也跟在座诸位说说。”
贺逻鹘右手放于胸前,向李琰微躬了下身子,道:“突厥铁骑由侍卫之士、控弦之士和柘羯三部分组成。侍卫之士又叫附离,也就是狼的意思,他们属于颉利可汗的亲兵部队,是突厥铁骑中的精华。而突厥铁骑所使用的兵器大致可分为射远兵器、卫体兵器、短兵器和长兵器。射远兵器包括弓矢和鸣镝。突厥弓一般用木头制成,把手和两端多用兽骨做衬子。弓臂一般长三尺七寸五分,所用的箭镞多为三角形的铁制三叶镞。镞叶上穿有小孔,箭镞的下方带有钻孔的骨球,射出后遇风发响,故称鸣镝。卫体兵器也就是突厥骑兵所穿的盔甲。盔甲是侍卫之士的专用装备,控弦之士和柘羯均不得染指。短兵器包括马刀、匕首和剑,马刀和匕首都做成直柄,区别在于前者厚重,后者刀锋有锲。突厥铁骑所使用的长兵器有长矛和马绊两种,长矛也是用铁制成,矛尖狭长成棱形,锋利无比,可以刺穿重装甲。马绊也就是套马索,既是牧具,也可以作为兵器使用。”
李琰一面听着贺逻鹘的介绍,一面若有所思地盯着桌案,待贺逻鹘说完,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轻挥手示意我到他身旁,我躬了躬身子,轻轻走到他身侧默然站立。
他望向独孤谋道:“你一直在边关与突厥作战,依你之见,突厥骑兵与我们的骑兵相比如何?”
独孤谋想了想,回道:“若是正面冲锋,大唐骑兵未必会比突厥骑兵差多少,但突厥骑兵的骑术和射术确实要比我们的骑兵高出一筹,打个比方说,我们的骑兵在马上只能射一百步,而突厥骑兵在马上却能射到一百五十步,此消彼长,最后就成了我们打不着他,而他却能打到我们,单就这项上我们大唐骑兵就吃了大亏。再就是马的问题,突厥的马也比咱们的马要好,数量也充足,我们虽也有好马,但这些年大唐内乱不断,战马损失严重,就现在来看,数量还远远不够。”
侯承远道:“弓术方面,多加练习倒是可以解决,但战马的问题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繁育良种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为今之计,只能靠外购各地良马。”
李琰轻点了点头,望着柴哲威,问:“现今长安马市的情形如何?”
柴哲威眉头微蹙着摇了摇头,“长安马市上连胡马的影子都看不到,更别说西域良马了。听马贩子说,突厥严令各部族都不许与大唐交易胡马,连盛产西域良马的小国宁远现在也不愿与我们交易马匹。”
听柴哲威提到宁远,我暗自想到,宁远国现在的国君是摩柯,他当年就是凭着突厥的势力才能打败其它兄弟登上国王的宝座,如今他自然是站在突厥那边。
正在琢磨,就听侯承远气道:“当年汉武帝派使者出使大宛国,想用一匹金马换一匹汗血宝马,结果被大宛国王拒绝了,汉使也在归途中被杀。武帝大怒,于是派大将李广利率大军远征大宛,才换得大宛同意向汉朝提供良马。难道也要我们大唐效仿汉武帝发兵远征不成!”
李琰道:“若能有宁远国的良驹自然是甚好的,但若是为了马匹而劳师远征却也没有这个必要。大唐此时的局势与当年汉朝的局势不同,当时威胁汉朝的匈奴已在汉朝大将霍去病与卫青的征伐下绝迹漠北,李广利率军远征大宛无后顾之忧,而如今突厥势力正是鼎盛之时,我大唐面对强敌,已无暇他顾。”
众人听了,皆点头表示赞同。
静了一会,李琰又将视线移向贺逻鹘,笑着说:“贺公子多番与我大唐骑兵对阵,若站在对手的立场,你如何看突厥骑兵与大唐骑兵?”略顿了一瞬,他又补道:“在下真心请教,贺公子不要多虑,尽可直言,不必忌讳。”
贺逻鹘可能有所顾忌,先是低头沉默了一会,但见李琰态度很是诚恳,略作思索,马上又笑道:“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诚如方才独孤兄弟所言,突厥骑兵在弓术与骑术上皆胜大唐骑兵,这两年漠北水草丰茂,突厥马匹膘肥体壮,在战马上也略胜大唐一筹。不过依在下看来,大唐并非没有强悍骑兵,大唐皇帝陛下的直属卫队玄甲骑弓马娴熟,所向披靡,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贺逻鹘话音刚落,侯承远就道:“玄甲骑虽骁勇善战,但也有他自身的缺点………………”话刚说一半,他忽然停住不语,颇为戒备地瞥了一眼贺逻鹘。
李琰看在眼中,微笑着说:“贺公子既是自己人,在下自当坦然相告,玄甲骑是当今皇上一手组建,所属骑兵都是自小就经过严格训练的,若论作战能力,玄甲骑可以一敌十。但用兵之道,在于奇正,夫以寡击众者,利在于出奇。玄甲骑所着铠甲沉重异常,机动性不可与轻装骑兵相比,无法进行长途奔袭,只可以正,不可用奇。与突厥骑兵这样高机动,又善骑射的轻装骑兵对垒,若不出奇兵,怕是难以取胜。”
李琰言罢,贺逻鹘猛然点头道:“李将军所言甚是,当年突厥攻打马邑,唐军就是出奇制胜,令在下兵败梁河谷。我对于中原的兵法是万分钦佩的。”他一面说一面瞅了眼侯承远,但眼中已无当初的敌意。
李琰环顾四座,道:“皇上着在下重新拟定飞骑营的训练方案,各位有什么建议吗?”
周围四座一阵沉默,这可是个难题,突厥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自小能骑善射,强悍异常,唐军与其交战多年,没少吃他们的亏,想要将飞骑营训练成能胜过突厥骑兵的部队,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沉默良久,仍无人应答,我偷偷打量着四座,皆有些愁眉不展,唯独李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众人,他脸上总是挂着永恒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看不出他心底是否已有了主意。
又静了半晌,李琰从案上翻出一份奏折,向众人说道:“在下拟了一份奏折,请诸位看看是否可行,若诸位看过之后没有反对意见,我再呈与皇上御览。”
他侧头笑看着我,道:“这样吧,传看太费时间,请芸儿姑娘代劳念与诸位听,诸位听完之后再作计议。”众人点头应是。
“我?”我瞪大双眼望着李琰,他微笑地回视着我道:“有劳姑娘。”一面将奏折递了过来,我定了定神,躬下身子双手接过奏折,缓缓直起身面向四座,清了清嗓子,脆声念道:
“臣李琰启:
…………………………
突厥所长,惟恃骑射。
见利即往,知难便退,
风驰电卷,不恒其阵。
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
队不列行,营无定所。
逐水草而居之,以牛羊为军粮,
…………………………
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
大唐兵行,皆反于是。
与之角战,罕能取胜。
…………………………
…………………………
饮食居止,一同突厥。
…………………………
取敌所长,补己之短。
…………………………
谨奏”
念完,我轻舒一口气,转身将奏折复递回李琰,他伸手接过,将奏折置于案上,向众人道:“诸位以为在下所言是否可行?”
饮食居止,一同突厥?我心中暗暗琢磨起来,就是说生活饮食起居一切都要学突厥的样子?!茹毛饮血,这一营的公子哥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在座众人相视而望,半晌,侯承远道:“你的意思是让飞骑营仿效突厥的军制,以敌为师?”
李琰轻点了下头,“取突厥之长补我军之短。”一面说,他一面目光炯炯扫视过众人,似乎是征求其它人的意见。
众人沉思了半晌,异口同声道:“吾等认为可行。”
李琰笑着点头,“既如此,我明日就将奏折呈于皇上。”
第二日上午,李琰便带着独孤谋直奔了长安觐见皇上。
李琰不在,我这个侍女也自然清闲了下来,每日无所事事,在帐中看书度日。一日中午,用过午膳,见闲来无事就想着去中军帐看看雨晴,向守卫军士粗略交待了几句,便漫步而去。
刚到侧帐门口,望到有人在与雨晴说着什么,两人轻声细语,甚是热络。雨晴不时抿嘴轻笑,眼中笑意盈盈。看此人背影很是熟悉,高大魁梧,细看之下,我脸上露了几许笑意。
“咳,咳,咳”我装模作样地轻咳了几声,张冲与雨晴闻声都是一怔,我带着笑意盯了他们一阵,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继续,我上别处溜达去。”
我假装转身要走,雨晴忙快步上前将我拉进帐内,尴尬地笑了笑,“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本来是的,只是没想到姐姐这有客人嘛。”我边说边笑睨了眼张冲,他满面赤红,正尴尬地挠着头,果然是个实诚人,什么都显在脸上了。
雨晴忙辩解道:“张大哥只是来向我问些关于茶的事。”
张冲也顺势接道:“对,没错,我来向雨晴请教些有关茶的事情,在下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先告辞了。”说罢,张冲向我抱拳作了一揖,急匆匆地快步离去。
我望着张冲离去的背影,暗暗发笑,张冲这个借口也太不高明了,他为人不拘小节,对喝茶也向来没什么要求,基本就是给他上什么茶他就喝什么的主,怎会突然对茶的事情感兴趣了?!
我转头看着雨晴打趣道:“看你们举止亲昵,到什么地步了?”
她笑嗔了我一眼,从案上端了杯茶塞到我手中,努嘴道:“喝口茶堵住你的嘴!”
我端起茶盅慢饮了一口,一脸坏笑,“光一杯茶就想堵住我的嘴啊,姐姐若不拿些好处与我,我就找张大哥讨去。”
她笑着轻杵了下我的鼻子,嗔道:“你个鬼灵精,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势利了?李将军在的时候,你怎就那么乖巧呢,他这刚一走,就没人管得了你了,看来你将来要嫁人就得找个如李将军这般的人物才能镇得住你。”
我正慢悠悠地品着茶,冷不丁听雨晴这么说,一口茶还未完全咽下,就呛在喉咙里,忙一手捂着嘴,一手将茶盅搁到案上,闷声咳嗽起来。
雨晴见状,上前轻顺着我的背,笑着打趣道:“刚提到李将军,你就这么大反应。”
我一面摆手,一面欲张口说话,可却怎么也出不了声,只一个劲儿地咳嗽,缓了好半晌,才好不容易止住。
雨晴笑道:“你个鬼丫头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李将军了吧?”
我瞪大双眼,忙向她摇头否认,论地位,李琰是士族子弟,年纪轻轻就已做了左屯卫翊府中郎将,我与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论品貌才情,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算‘美仪容,善骑射’的独孤信再世也不过如此。我模样虽说还过得去,但长安城中比我貌美的女子多得去了。虽然平日里也学着雨晴和梦瑶的样装了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可自个儿明白,骨子里还是个不服管束的‘野丫头’,怎么看我与他也是极不相配的。
见我头摇得如拨浪鼓般,她眨眼道:”李将军丰姿俊雅,待人又很是和善,听说还未娶亲,营中那些个侍女可都眼巴巴盯着呢,你每日与他相对,就真没动过这个心思?”
我叹了口气道:“《唐律》中可是有规定的,官民不婚,况且婚配是要论出身的,我可不想给人做侍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