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诗赋?”
刘进露出疑惑之色,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白面无须的男子。
他是个内官。
但是和刘进印象中,那种夹着公鸭嗓子说话的太监不太一样,更没有动辄兰花指。
他有一股子威严。
有一种莫名的气势。
而郭穰,同样也在打量刘进。
闻听刘进询问,他微微一笑道:“皇后读了殿下所作《酒赋》,甚是欢喜。故今夜与陛下饮酒时,以为难以尽兴,所以命臣连夜出宫,请殿下再做一篇文章佐酒。”
“甚样文章?”
“诗赋皆可。”
哈,老子有曹子建集!
刘进闻听,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正要答应下来,又听郭穰接着道:“不过,皇后以为殿下文采,太简单了没有意思。今夜与陛下夜游昆明池,见白义飞驰,心有所感,故以白马为题,请殿下唱和。”
“白义?”
“便是皇后最心爱的白马。”
刘进扭头,向李姝看去。
李姝,点了点头。
白马?
刘进反应过来了!
怕是此前那篇《酒赋》的影响。
刘进的文章很平庸,突然做出那种文辞华美的酒赋,莫说皇后不相信,他自己都不相信。
如果是在去长陵之前,他会提心吊胆。
但是那晚的惊鸿一瞥之后,他已经不再惧怕。
我刘八斗,等的就是今天啊!
白马!zusi.org 狐狸小说网
《曹子建集》里,好像就有一篇《白马篇》。
不过,他不准备使用。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有一篇不属于曹子建《白马篇》的白马篇。!
那是他前世最爱的一位诗人所作。
刘进对他,可谓爱到极致,还专门买了一套繁体的文集,闲来无事的时候翻阅。
他前世只爱一个半诗人。
一个是他,另一个叫苏轼,东坡居士。
“殿下!”
李姝和王翁须紧张看着刘进。
特别是李姝,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刘进什么水平,她是了解的。
之前能做出《酒赋》,怕已经是耗尽了他一辈子的才气和文运。
如今再做辞赋……
李姝觉得,难度很大。
而王翁须则纯粹是觉得,刘进写不出来。
都走开,我要装X了!
刘进口中念叨着白马二字,迈步朝厅外走去。
站在门口,举目仰望皎月。
却见月华如霜,烟霁朦胧。
庭院中,柳暗花遮,迷离徜彷。
暮秋的夜晚中,总是带着一丝凄然。
刘进突然想到了日间张贺与他的那些话,心中骤然有一种悲愤。
他想了很多!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长陵城外那晚,那白驹过隙,那一抹飒爽的红……
迈步,走下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王翁须想要开口呼唤,却被李姝拦下。
她有一种感觉,刘进来劲了!
四步、五步、六步……
当刘进走出第七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进未知白义样貌,却在数日前,长陵城外见一白马,骑士英姿飒爽,故而记忆深刻。”
郭穰的嘴角,微微翘起。
他示意身后的随从铺开帛书,挥笔将刘进这番话记录下来。
“龙马花雪毛,
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
落日明朱袍。
斗鸡事万乘,
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
手接太行猱。”
他停了下来,转身喝道:“翁须,取酒来。”
王翁须闻听立刻答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出去,片刻后拎着一坛子关中薄白回来。
她递给刘进,而后握紧小拳头,轻声道:“殿下,努力!”
西汉,没有加油这个词。
文雅一点会说勉之,粗俗一点会说努力。
再粗俗一点,就是‘呦吼’这样的词语……
汉光武帝刘秀自南阳起事,历经无数次大战,身边只剩下王霸一人。
于是有‘努力,疾风知劲草’的话语。
其中的努力,就是加油的意思。
刘进看了王翁须一眼。
只想装一下,你给我一坛子酒?
可气氛已经到了,这酒不喝都不行。
刘进深吸一口气,打开泥封,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
“酒后竞风采,
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
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
从军向临洮。
叱咤万战场,
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
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
荒淫隐蓬蒿。”
唱罢,他转过身,又喝了两大口酒,趁着酒意上涌,把酒坛子啪的一下子摔碎。
酒水飞溅!
“郭穰,此诗可佐酒乎?”
他言语中,带着一丝的张狂。
郭穰站在大厅门口,看着刘进负手而立,卓尔不群。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片刻,他沉声道:“待臣回宫后,定以此篇诗作佐酒,浮一大白!”
说完,他扭头向大厅内的随从看去。
那随从满头大汗,放下手中的笔,朝郭穰点了点头。
“陛下和皇后正在宫中等候,殿下文采,郭穰佩服。”
“归去,归去!”
刘进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头晕了。
他摆了摆手,然后大笑着离去。
李姝忙上前两步,轻声道:“殿下不胜酒力,还请郭翁海涵。”
郭穰笑着摆了摆手。
“殿下真性情,何需致歉?我这就回宫,照顾好殿下。”
“喏!”
郭穰一摆手,命随从把帛书递过来。
他收好,放入怀中。
“告辞!”
“郭翁慢走。”
李姝把郭穰送出了大门,看着他上车,疾驰而去。
正要返回府中,却见不远处一座府邸的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从小门里走了出来。
“李姑娘,郭穰这么晚跑来作甚?”
李姝忙欠身一揖,道:“皇后命殿下赋诗,故而遣郭翁前来。”
“什么诗?”
“白马诗!”
“诵来听听啊。”
李姝很无奈的看着对方,“暴大夫,待皇后品鉴后,若以为可以流传,大夫到时候自知。说起来,还是暴大夫惹得祸事。殿下为暴大夫做的《酒赋》,引来了皇后的兴趣。”
“那岂不是该感谢老夫?”
“暴大夫,若非殿下《酒赋》,大夫如今焉得饮酒?”
“这个……”
“哼哼,等殿下醒来,再与暴大夫计较。”
李姝说完,再次一揖,便走进了大门。
站在门阶之上,看着关闭的大门,和冷清的街道。
那中年男子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有趣,当真有趣!”
……
刘进,睡着了。
紫房复道,归于平静。
未央宫,椒殿。
刘彻手里捧着帛书,露出一抹笑容。
郭穰站在下首,把刘进赋诗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包括他七步成诗,包括他醉摔酒坛,包括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进这心里,有怨气啊!”
刘彻把帛书递给了卫子夫,端起一爵酒。
“不过,好诗,可收入乐府……嗯,以此诗佐酒,确能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他说完,一饮而尽。
而卫子夫则显得有些心疼,露出忧虑之色。
“陛下,要不然,妾身与仁安说一说?”
“说什么?”
“就是进的事情。”
“要是能说的通,便早通了……他父子的事情,终究要他父子自己解决。便你我出面,未必有益处,说不得反而让他父子之间的隔阂更深。且再看看,再看看吧。”
卫子夫闻听,叹了口气。
她又读了一遍,突然问道:“进说的白马骑士……”
“是堂阳侯之后,孙氏女。”
刘彻说着,挠了挠头,道:“叫什么来着?”
“孙孟雅。”
郭穰连忙提醒了一句。
“哪个梦?”
“孟仲叔季的孟!”
刘彻肯定不会记这些事情。
之所以对孙氏女有印象,一是当初霍光提过,二是她救了刘进。
郭穰见刘彻和卫子夫对此有兴趣,连忙又道:“说起来,她这名字还有些说道。”
“哦?”
卫子夫吃了一杯酒,兴致勃勃问道:“什么说道?”
“她原本叫孙梦雅,梦幻的孟。但她立志要重振堂阳侯门楣,故而改梦为孟。按照她的说法,她非孙氏嫡支,用不得一个‘伯’字,但光耀门楣的事情,只要是孙氏子弟,便有责任。她是分房,所以就取了‘孟’字,故而才有如今姓名。”
卫子夫忍不住道:“确是个非凡女子。”
刘彻扭头,沉声道:“你可不要瞎操心。”
“臣妾觉得……”
“此事还要再琢磨一下。子孟对此女也颇为重视,看他那意思,是想要为霍禹谋划。”
卫子夫一听,却不高兴了。
“霍子孟能为他儿子谋划,臣妾便不得为我长孙谋划吗?”
“朕不是这个意思。”
刘彻连忙摆手,笑道:“只是孙氏女有誓言,需在刀剑骑射拳脚胜过她,方会考虑。进的身子骨……虽说这次在长陵城外杀了几个人,也是有赵安国的帮衬。”
“竟然有这种事?”
卫子夫的眉头,蹙成一团。
她感到,有点可惜了。
可也正因为这样,她对上官氏突然生出了一丝不满。
刘进,毕竟是她的长孙!
郭穰一旁连忙道:“臣这次拜见皇孙,感觉皇孙气色比之在太子宫时好了很多。”
“是吗?”
刘彻眉毛挑了挑。
“皇孙酒量虽然不佳,但气色确实好转。臣感觉,皇孙的身体比以前强壮了不少。”
卫子夫突然道:“找机会,让他进宫来,臣妾也有许久未见过进了。”
刘彻想了想,说道:“善!不过再等两日,待朕拟旨,把他爵位的事情确定下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