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旧物

周大郎跟着左尚英一直步行离开永安坊,可能是因为周家瓷窑有了希望,他居然感觉到风也没那么冷,春日真的来了。

重新回到左尚英的小院子里坐下,周大郎还是满脸激动,左尚英烧了热水,端一杯茶到了周大郎面前。

周大郎才深吸一口气:“照这么说,大名府、礠州附近似周家这样的小窑都能加入大娘子的乡会。”

左尚英笑道:“大娘子也不会什么人都收。”

“我猜现在熟人举荐最容易,不过也要看瓷窑烧出的瓷器如何,有没有堪用的地方。”

“譬如你这里擅长彩绘折枝牡丹,若是有瓷窑也是同样的手艺,大娘子这里有了周家窑,就得思量思量,会不会将他们也收入乡会。”

“毕竟建石炭窑需要人力物力,大娘子收揽的工匠、雇工再多,也总有人手不足的时候,晚来的就只能排在后面等机会。”

周大郎登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若是再迟疑一阵子,可能就赶不及了,真的被甩在后面,周家瓷窑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还不好说。

一样的器型,谁先烧制出来,谁能抢占先机。

周大郎欢喜地直搓手。

左尚英笑道:“那我在这里先恭喜表兄了。”

周大郎忙起身:“都是因为表弟引荐,若非表弟送去那么多画,可能大娘子还不会收下我们周家窑。”

左尚英摆手笑道:“与这些无关,时间久了你就知晓,大娘子事情都做在明面上,也最公正不过,我引荐只是能担保周家品性信得过,大娘子用周家窑,还是因为你们烧窑的技艺有过人之处。”

“再说,我的画作也卖了个好价钱,在这方面大娘子从不亏欠任何人,自然她觉得不好的,也决计不会用。”

“都说商贾重利,但大娘子恰恰是将利放在最后面。”

“她建乡会,立下那些规矩,这套下来,没有哪个瓷窑是管不好的,加上石炭窑带来的机遇,跟着大娘子必然能赚钱,既然这些都是一定的,那么只要选人不错,就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

“大娘子宁愿让利,也不会收那些心术不正之人。”

周大郎不停地点头。

“所以,”左尚英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了些,“这也是给你提个醒儿,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做背信弃义的事,遇到难处可以明着与大娘子说,千万不要暗自动什么歪心思。”

周大郎道:“表弟说的是,我定然牢记。”

“那我就不留表兄了,”左尚英道,“大娘子还让你去寻韩行老,表兄也得做些准备。”

周大郎磨磨蹭蹭不想离开,片刻之后才实话实说:“我有点弄不清楚找韩行老做些什么?会不会坏了大娘子的事?”

“不会,”左尚英笑道,“拿着你的瓷器去寻,请韩行老指点一二,行老总不能说周家瓷器一无是处,将来这瓷器如何改进,兴许还有行老的指点呢。”

周大郎眼睛亮起来。

左尚英接着道:“去的时候,别忘记那些礼物,你们本来也没有银钱,就送些家中有的,鸡蛋、家禽、晾晒的蘑菇、菜干皆可,就是不能贵重,免得有贿赂之嫌。”

周大郎被教的明白了,登时有了信心,再次躬身向左尚英行礼,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等到周大郎出了院子,左尚英这才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他身上的衣服单薄,也是强撑着才没有在人前失仪。

穷措大也就只能留一身风骨,不然真成了一无是处,没办法,这也是谋生的手段。

家中的老奴走进门,好不容易才将杨家送来的银钱倒腾进屋。

在杨家左尚英没有瞧一眼,他眼下的身份,必须装作钱财如粪土,虽然这些东西在谢大娘子面前无用,却还有周大郎在,所以怎么都得扮得“表里如一”。

现在没人了,他立即走上前,伸手摸着那些铜钱,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给母亲送回去一些,”左尚英道,“再给我做些衣裳。”免得出去都得遮遮掩掩,恐怕被人看到长衫下面的破烂裤子。

不过很快左尚英又反悔了:“不要给我做太多,就一套即可,剩下的多拿些回去给小妹,让娘定要撑住了。”

支撑住,等他考上功名,再给小妹说亲,这样就能嫁的更好些。

老奴欢欢喜喜地出了门,左尚英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他能明白表兄为何欢喜,他何尝不一样?那种被人认同,有机会施展身手的感觉委实太好了。

……

左尚英和周大郎离开之后,于妈妈上前禀告谢玉琰:“七郎来了。”

七郎就是杨明经的次子杨申。

谢玉琰看到了他们兄弟,她点了点头,让于妈妈将人领进门。

杨申显得很是紧张,上前向谢玉琰行了礼,然后将手中的东西摆在了桌子上,他一路将瓷器抱过来时,甚至还裹着一层东西,恐怕被人瞧见。

畏惧一个人,自然而然会为她着想,恐怕给她惹来麻烦,因为出了事,首先被惩戒的肯定是他自己。

看到屋子里没有旁人,杨申这才将裹在瓷器外面的布帛拿开,然后道:“这是……我阿兄回来的路上看到的瓷器,觉得与大娘子烧的新瓷有些相似,就花银钱买了回来。”

谢玉琰抬起眼睛,那是只白地剔花仙鹤祝寿瓶。

只是扫了一眼便道:“也是用化妆土、剔花的技艺。确实与我们的新瓷有些像,烧瓷这么多年,难免有些技艺相通。”

“这瓷器是从哪里买来?”

杨申看着谢大娘子淡然的模样,忽然庆幸大哥没有拿这瓷器来做文章,因为对于谢大娘子根本无用。

“大哥从淄州一个同窗家中买来的。”

谢玉琰道:“是否知晓出自哪个工匠之手?我们可以试着雇他去礠州新窑。”

杨申并不知晓内情:“我回去问问阿兄。”

没有了别的话,谢玉琰又看了一眼那祝寿瓶:“瓷器花了多少银钱?若是肯给我,就将银钱补给你们。”

杨申心中欢喜:“我问清楚就向大娘子回话。”

说完向谢玉琰行礼,慢慢退出了屋子。

等杨申离开了半晌,谢玉琰这才起身去看那瓷瓶。

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这只祝寿瓶上,给它笼罩了一层柔柔的光华。谢玉琰伸手拿起。

回忆立即涌入脑海中。

这瓶子她很熟悉,因为前世母亲遗物中,就有这么一只,她也是因此对礠州窑有了兴致,没想到有些东西,它突然就再出现了,她还以为要之后才能烧制出来。

物是人非,说的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前世的父母双亲早早就过世,没能在她脑海中留下任何模样,这一生……若是没有意外,定能见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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