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仅仅是留着她的性命

“你尝尝这茶。”叶卿卿将桌上这盏茉莉桂花茶推到柳常茹的面前,浅笑一声道。

柳常茹两次话说了一半,被堵了回去,心里有些不痛快,便皱着眉头道:“你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叶卿卿你是不是成心的?”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瞧不出来吗?她当然就是故意的,她知晓柳常茹定是为了父兄而来,她倒还不算太蠢,知道南宣帝已经将这桩案子交给懿王全权处理了,只有叶卿卿出面,懿王才会卖她的面子。

叶卿卿端起茶盏,轻嗅那桂花茉莉淡淡的茶香,父兄打了胜仗,前世她担心的事已经不会发生,董世贤也被打入死牢,因作恶多端,还需再审问一段时日,柳常青父子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今就只剩下一个董婉儿了,不过,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她这几日怕是也不好过吧。

她捧茶抿了一口,见柳常茹峨眉倒拧,双目圆瞪的模样,淡淡道:“你今日前来,赵公子可知道?你既已嫁入赵家,你可否想过,你的一言一行会直接关系到赵家。”

提起赵乾,柳常茹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今日她是瞒着赵乾偷偷来找叶卿卿的。

自从得知父兄被流放之后,她想让赵乾去求南阳候去疏通关系,去求刑部的王大人,却被夫君当场拒绝。

赵乾还警告她,此事已是无法挽回,让她不要再去找别人,若是她再胡闹,他便只能一纸休书,让她回柳家。

柳常茹见哭闹无用,她便回了娘家一趟,柳府的家产已经被查封了,悉数上交国库,柳夫人已经拿了和离书远走高飞,柳家从柳将军起就已经渐渐走向衰败,如今只剩下个空架子,内里已是衰败不堪,她去求族里的叔伯,最后竟被轰出门外。

她没有办法,这才来长公主府寻叶卿卿。

叶常茹摇了摇头,红肿的双眼再次淌下泪来,声音也渐渐哽咽了,“我是瞒着夫君偷偷出来的。”

一面拿出帕子掖了掖眼泪,一面连连恳求道:“叶卿卿,我知你不喜欢我,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求你,他们是我的父兄,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后半生在穷苦困顿中受尽折磨。”

叶卿卿蹙了蹙眉头,捧茶轻抿了一口,冷冷道:“你可知柳将军父子到底犯了何罪?”

这一句竟将柳常茹问住了,她看着叶卿卿半垂的双目,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是因为党争,只知原本风头正盛的瑞王竟然也被禁足在府里,董相也被打入刑部大牢,她父兄做的事从来不让她知道,此前她在一直住在青州的南阳侯府,直到最近一个月才返京,只知父兄是替瑞王做事,具体犯了什么罪,她其实也并不知情。

叶卿卿接下来的话,让柳常茹如坠入冰窖,尽管屋里烧着炭盆,她只觉浑身好似在冰冷刺骨的雪水里浸泡过。

“你父兄犯的是通敌卖国,诛灭九族的死罪,因你们柳家祖辈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今上这才免除死罪,改判流放三千里。”

也是因为他们父子通敌卖国未遂,就被叶卿卿和萧澈发现,及时制止,否则便是祖上的累世功勋在,他们也难逃死罪,而董世贤却是实打实的勾结北朝,通敌卖国,坐稳了罪名,只待最后的处决了。

柳常茹好似被雷电击中了,好几次震惊得张大嘴,都未能说出一个字,倘若她父兄真是如此大罪,父兄的处置确实算是轻判了,难怪夫君不让她去求人,她会被叔伯赶出去了。

叶卿卿见柳常茹沉默不语,已是惊得愣在当场,笑道:“柳将军父子勾结董相想害我父兄性命,你觉得我还会帮你吗?”

“不可能,我父兄怎么会?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见柳常茹还不相信,叶卿卿便将柳常青父子在北朝攻城当日,要打开西城门之事告知了柳常茹,她整个人都吓得呆住了,没想到父兄竟是作恶多端,简直就是那戏本子里人人喊打的恶人。

叶卿卿只因她怀有身孕,知赵乾是故意瞒着不让她知道了,怕她受不了打击,不利于养胎,可叶卿卿知道柳常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与其瞒着她让她犯傻,到处求人,还不如说出来,绝了她的念想。

叶卿卿见她脸色惨白,还怀着身孕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便来劝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凡是多想想腹中的孩子,你父兄做错了,他们该受到惩罚,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有父君和孩子,你应该为他们多想想,今后日子是和他们一起过的。”

柳常茹木然的点了点头,居然嚎啕大哭起来,越哭越觉得心里委屈,指着叶卿卿骂道:“枉我还当你是朋友,哪有你这样狠心的朋友。”

叶卿卿见柳常茹这般模样,反倒是不担心了,待她哭累了,再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想通了也就能接受现实,之后便会没事了。“就是把你当朋友,才要将真相告诉你,省的你犯傻,四处去求人,若是让今上知道了,你不服他对柳将军父子的处理,那南阳侯府只怕是会受到牵连,你夫君,你肚子里的孩子日后要怎么办?你可有想过?”

最糟糕的是若是她到处求人,惹恼了南阳候府,到时候被赶出家门,才是真正害了她。

她知道柳常茹的性子,虽然性子蛮横不讲理,但还有一桩好处,便是吃了亏,上了当,撞了墙,折腾过之后便会认命,譬如她之前为了萧澈做了不少的傻事,后来得知非得嫁给赵乾之后,便渐渐的也就认了命,去和赵乾好好过日子了,赵乾只怕也是了解她的性子,才愿再给她一次机会,不然也不会让她有了孩子。

柳常茹气鼓鼓地坐下,拿了一块桌上的糯米红豆糕,用力地咬了一口,冷哼一声道:“我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可我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就原谅了你。”

叶卿卿见她别扭恼怒的模样,也故作眉头一拧,佯装愤怒道:“好啊,反正我也不想见到你,出门右转,慢走不送!”

柳常茹却并未离开,她再次大哭起来,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哭得伤心极了,边哭边抽泣道:“叶卿卿,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了?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我吗?”

叶卿卿睨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哭的可真丑,若是赵乾看到这幅丑样子,怕是会后悔当初怎么会娶了你!”

柳常茹快要气疯了,反而一点都不伤心了,呵呵一笑,挺着看起来并不明显的肚子,笑道:“你就是嫉妒我有个好夫君,嫉妒我还有了身孕。我偏不让你如愿,偏要和夫君好好的,恩爱一辈子。”

看到此时斗志满满的柳常茹,叶卿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便对玉蝉道:“玉蝉,送客!”

嗓门这么大,她被吵得有些头晕。

“柳小姐,请回吧!”玉蝉连忙提醒道。柳常茹却赖在椅子上,惦记着桌上的点心,厚着脸皮对叶卿卿道:“你这里的糯米红豆糕好吃,能不能让我都带回去。”

叶卿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仍然不去搭理她,柳常茹擦干了眼泪,继续道:“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别生气了,我只有你和婉儿两个朋友。只可惜……”话说了一半,她便叹了一口气,听说董相入狱,董婉儿性子冷傲,自尊心又强,且听说她入冬起,病便一日重似一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叶卿卿听到那低若蚊吟的声音,心里只觉好笑,仍是板着脸,严肃道:“方才是谁说不会轻易原谅我,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柳常茹脸色一红,低下头,想起叶卿卿在她大婚那时,为她出头,教训那些贵女的情景,她如何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方才那是气话,都不算数的。”

柳常茹欢天喜地拿着糯米红豆糕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记来一句好友的提醒,“如今懿王风头正盛,听说今上还有意立他为太子,你可要把握住了,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指不定到时候偷偷躲在哪里哭呢!”

叶卿卿一时语塞,脸上带着薄嗔道:“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仔细长胖了赵乾不要你。”

叶卿卿最后又叮嘱了句:“好好养胎,别再到处乱跑了。”

或许这就是她和柳常茹之间别扭的友谊了。

方才听柳常茹提起董婉儿,她们已经多日未见了,不知董相府的消息是否灵通,若是董婉儿还不知情,她不介意再帮她一把。

……

入冬之后,董婉儿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一天之中只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南宣帝下了旨意,董世贤出事,要瞒着董婉儿。此前她和萧誉的婚事已经昭告了天下,大婚吉日此前就已经定下了,就在明日举行大婚。

此刻已过了午时,董婉儿这才转醒,她抬眼看向窗外,只见雪花正打着旋儿缓缓落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而院中挂满了红绸,红的刺眼,尽管她这几日浑浑噩噩的不甚清醒,但仍然知道她就快要嫁给萧誉了。

思及此,她又垂了几滴泪,屋子里有些冷,入画也不知去了哪里,屋外两个丫鬟不知在屋外小声议论着什么,却听不清她们到底说了什么。

董婉儿张了张嘴,只觉嗓子又干又哑,“水……我要喝水。”

其中那个高个圆脸的名叫流云的丫鬟推了推旁边那瘦弱细长眉眼的丫鬟流珠一把,对屋内努了努嘴道:“屋里的那位醒了,你去伺候吧!”

昨夜入画就被带走了,府里的下人也都换了人,董婉儿自小敏感,不能叫她察觉了什么,在大婚前夕一命呜呼了,岂不丧气。

“前日是我,昨日也是我,按道理今日也应该轮到你了吧。”

天天伺候屋里这位得了痨病的主儿,快要过年了,府中下人都是天天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去屋里伺候董婉儿,生怕身上也染上了病症。

那名叫流珠的丫鬟冷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明日就是大婚了,若是出了什么事,看你如何向瑞王交代。”

流云瞪了流珠一眼,嗤笑一声道:“瑞王?你这个月可曾见到瑞王的影子了?先前乔家小姐还来探望过几次,可如今也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了,还不是听说相国大人入了狱,人走茶凉,还有谁会来关心她的死活。”

流珠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埋怨道:“你小点声,莫要让屋里那位听见了。”

只听院外小厮高声道:“懿王殿下到。”

两个丫鬟连忙跪在了地上,萧澈身穿青缎锦袍,黑色狐裘,容颜冷峻,大步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两个的婢女,冷冷道:“董婉儿可是醒了?”

两个奴女摇了摇头,道:“小姐已经醒了。”

萧澈皱紧了眉头,睨了两个丫鬟一眼:“你们还不进去伺候。”

两个丫鬟见懿王冰冷的眼神,吓得赶紧跌跌撞撞跑了进去,急忙为董婉儿端茶递水,董婉儿见来的人不是入画,心下疑惑的问道:“入画呢?你们又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们。”

萧澈淡淡道:“这是三皇兄安排她们来伺候的,入画已经到了年纪,已经送她出府了。”

董婉儿见萧澈前来,神色有些激动,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父亲定是因为骊山发生之事,要赶入画走,“婉儿见过殿下,殿下可是原谅了婉儿?”

萧澈睨了她一眼,看她满是期待的眼神,知她心里的想法,不觉感到有些厌烦,冷冷道:“孤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探病,而是为了明日三皇兄的大婚而来,那你做了什么需要孤原谅?”

董婉儿听闻神色一窒,剧烈的咳嗽起来,唯独这件事她不能说,原来明日就是她和萧誉的大婚之日了,她这几个月来,躺在床上浑噩不知,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原来他今日来,是来提醒她的。

他倒是生怕她会忘了此事,董婉儿自嘲一笑,眼泪又滴落了下来,“此事无需殿下提醒,更无需殿下专程跑一趟。”

虽然她很想见到萧澈,但萧澈若是为了此事而来,她宁可他今日没有来过。

萧澈其实也并不想来,可南宣帝下了旨,萧誉被禁足在府中,大婚之事由他来帮着操办,以相府如今的形势,偌大的府里没有一个能震慑那些刁奴的主子,董婉儿怕是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他不得已再跑一趟,送些必备的药材来,暂时保住她的命。

但仅仅只是保住她的命而已。

萧澈微微蹙眉,冷冷道:“你先好好休息。”

日后也不用再来看她了。

萧澈推门走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全然不顾里面的哭声,他对两个下人吩咐道:“仔细照看董小姐,董世贤之事也不必刻意隐瞒她,但你们要日夜守着这间屋子,防止她寻死。”

那些下人以为懿王是关心董婉儿的,可见他冷若冰霜的容颜,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不由得脊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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