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推门走进了兰香苑,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踏进这间院落,兰香苑离他的寝殿最近,院中高大的白玉兰半拢宽敞的院落,一条长长的游廊通向正屋,他想起和叶卿卿刚成婚的那一年,叶卿卿挽着他的手臂,指着后院的那块空地。
她浅浅一笑道:“澈哥哥不能闻香粉味,那我便许澈哥哥满园繁花吧,房中不必熏香,也能无时无刻闻到清甜的花香,怎么样,卿卿是不是很聪明?”
他轻勾叶卿卿的鼻尖,笑道:“卿卿一向都是最聪明的!”
之后他就奉旨进宫,送宁王一家去青州城,叶卿卿在兰香苑一等就是数月。
后来她真的在园中遍种繁花,将春日桃花,牡丹,夏日莲花,秋日海棠,木芙蓉,冬日白梅,红梅,遍种兰香苑。
后院的那块空地便是她亲手挖的一方荷塘,在塘中种下名贵的睡莲,又觉得院中好像缺了什么,便缠着让他做秋千。
说是待到夏日,他们便可白日在院中赏莲,晚上坐在千架上看星星。
他那时急于登上高位,哪肯在这些小事上分心,那段时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日日早出晚归,奉旨肃清朝中对新皇登基的反对之声,防备前太子谋逆,他便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后来便将答应为叶卿卿做秋千的事竟全忘了。zusi.org 狐狸小说网
直到叶卿卿最后死在了兰香院,那时还未开春,她也没能等到睡莲盛开,和他一起坐在秋千架上看星星。
此时正值盛夏,他眼前这片荷塘中盏盏莲花舒展容颜,比起长宁街上元节那些锦帛制成的精致花灯还要美上几分。
若是叶卿卿见到这满塘的睡莲,应该会很欢喜吧。
这是他亲手种下的,只因叶卿卿爱莲花。
还有院中的那秋千架,他也早就做好了。
他缓缓上前,抬手抚上那秋千架,想起了前世他反复做的那个梦,他更觉心中怅然,心痛如绞,是他将那个灿若冬日骄阳,眸中有星星的女子弄丢了。
叶卿卿死后,他一直在查到底是何人下毒,嫌疑最大的便是他的那些贵妾,前世叶卿卿性子暴躁,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罪的人自然不少,要查起来,哪能那样容易。
但还未查出到底是谁下毒,他就已经知道这些表面上看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其实每个人都是表里不一,美艳的外面下,却心如蛇蝎,他才知道,从前自己是眼盲心盲,竟数次冤枉了叶卿卿。
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那尊白玉观音像,竟是他的那些小妾偷偷砸碎了,栽赃在叶卿卿的头上。
他还记得那时,叶卿卿一口咬定不是她所为,还要扬鞭教训那些小妾,那些小妾躲在他的身后,哭的梨花带雨,叶卿卿手中的鞭子却不小心落在他的身上,那时他觉得叶卿卿只会无理取闹,只会耍横,那是他第一对她发脾气,曾口不择言道:“你为何总是这般无理取闹,身为王妃,无半点容人之量,更是连最基本的女子的贤良淑德都做不到。”
叶卿卿气得当场砸了他房中所有的瓷器。
他也堵气半月都没再踏进兰香院。
真相大白之后,他将那些贵妾都赶出了王府。
可尽管如此,他仍然未查出到底是谁害了叶卿卿,他的那些贵妾承认了对叶卿卿的陷害,承认了她们做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唯独不承认对她下毒。
而那些来自西域的稀罕毒药,也并非她们能接触到,这些毒药早在叶卿卿进府之初就已下在了她的菜饭和贴身衣物之中,在一年后才毒发,那人就连下毒的分量都拿捏得分毫不差,他的那些妾室根本就无法做到。
而董婉儿也是在叶卿卿进府一年后,他才奉旨娶为侧妃,必定也并非她所为。
微风袭来,塘中睡莲摇曳身姿,以最美的姿态绽放,那盏盏怒放的白莲,像是在嘲笑,嘲笑的他无能,嘲笑他到死都未查出谁才是害死心爱之人的凶手。
萧澈掩上了院门,几乎仓皇而逃。
才出了兰香苑,他眼角微微湿润了。
洛宁指挥懿王府的府兵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萧澈蹙了蹙眉头道:“怎么回事?”
洛宁道:“这是清霜县主让人送来的。”他指着面前的箱子道:“这是一箱金饼子,这是一箱锦缎。”
“卿卿她是何意?”
洛宁又道:“县主派人传话,说是对殿下在青州相助宁王一家的谢礼!”
萧澈看到那些金灿灿的金饼子,更觉心里堵的慌。她就如此急不可耐的同自己撇清关系吗?
洛宁又命人打开了堆放在木箱之上的几个小箱子,道:“这是一箱宝石,这是一箱珠宝首饰,还有这块粉玉莲花玉佩,县主派人传话,这是殿下这些年送给县主的生辰礼,她现在原封不动地送还给殿下。”
萧澈抬手揉捏眉心,难怪方才他觉得这些盒子有些眼熟,原来这些都是他让洛宁去翡翠阁买的珠宝和首饰,是他这些年送给叶卿卿的生辰礼物。
她将这些礼物都还回来到底是何意?是想和他两清吗?
……
今上虽皇子众多,成年的皇子只有三皇子瑞王萧誉,四皇子骊王萧锦,五皇子舒王萧湛,六皇子懿王萧澈,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幸早夭。
膝下只有三位公主,大公主昭和公主远嫁北朝和亲,二公主和成公主招了驸马立府成婚,三公主曦和公主因李昭仪受宠,也颇受今上宠爱,虽未婚嫁,今上也为其赐了一座府邸。
今日曦和公主的生辰宴就选在宫外的这座府邸,曦和公主萧盈盈素来奢靡,府中也是堆金砌玉,金碧辉煌,今日是她的生辰,前来巴结送礼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萧盈盈与蒋尚书的女儿蒋欣茹,翰林学士的女儿乔雨薇是手帕交,今日萧盈盈命人在湖心搭了个亭子,四周以青幔遮蔽,用以遮挡夏日的炎炎烈日。
亭中设一条长几,婢女捧茶捧果,鱼贯而入,待众人都入了席,萧盈盈指着面前的琉璃盏中的新鲜荔枝道:“两位妹妹快尝尝,这是岭南今年的新品,父皇赏的。”
乔雨薇抬手拿了一颗,身旁的婢女连忙上前,剥壳放在一方干净的白丝帕上,递给了乔雨薇,乔雨薇帕子捂嘴,吃了一颗,她惊呼一声好甜,捏着帕子笑道:“听父亲说,这次送来的荔枝,只有一筐保存完好,想必陛下定是都送进了昭德殿给了昭仪娘娘吧?”
萧盈盈脸色一变,这筐荔枝父皇除了赏给了母妃,还赏了承恩殿的那个贱人。
蒋欣茹露出不屑的眼神,荔枝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何必露出那般没见过世面的巴结谄媚的嘴脸,像乔雨薇这种溜须拍马之辈,她可瞧不让。
又见萧盈盈神色不太对,便知李昭仪在宫中的处境已是今非皆比,知乔雨薇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暗地里觉得好笑。
蒋欣茹拿出早准备好的那方精美的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送到萧盈盈的面前,道:“今日是三公主的生辰,这颗夜明珠是家父去南海时,花重金所得,这是欣茹送给三公主的生辰礼。”
萧盈盈欢天喜地收下,她最喜欢这种既名贵又好看的礼物。
乔雨薇觑了一眼夜明珠,暗地里嗤笑一声,不就是夜明珠吗?还南海买来的,说不定就是在集市上买来的,有什么可稀罕的。
她挤到萧盈盈的面前,拿出一方比蒋欣茹手中的小匣子大了一倍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套上好的羊脂玉首饰,雕刻成白玉兰的玉簪,白玉兰花耳铛,一对通体雪白透亮的羊脂玉镯子,她恭敬地奉上,讨好道:“这一套首饰是翡翠阁的新品,全京都独一份,是难得一见的孤品。”
萧盈盈甚是欢喜,对身旁的婢女道:“替本宫戴上。”
“好看吗?”
众贵女连连拍马屁,“公主天姿国色,必得这样精美的首饰才配得上公主倾国倾城的容颜。”
萧盈盈命人拿来一面铜镜,铜镜中那张圆脸上,圆圆的眼眸完成了月牙。
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只是众人巴结奉承之言还未落音,只见丫鬟入画搀着董婉儿缓缓而来,而董婉儿头上戴着的玉簪,手上戴的玉镯,还有那对耳铛,正是张雨薇口中的孤品,萧盈盈的一张圆脸,拉得老长了。
但还是颇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道:“雨薇有心了。”
又对一旁的蒋欣茹悄声道:“欣茹送的礼物甚得我心。”
在坐的贵女们手捧匣子,都献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全都是价值千金的名贵珠宝和上等的绫罗绸缎。
她们都知这位三公主喜欢收礼物,越是名贵她越喜欢,她们都是按照各自父亲的官职和品阶挑选的礼物,只有这样,宫里的那位昭仪娘娘才能借机在圣上的耳边吹吹枕头风,她们父亲才有晋升的机会。
萧盈盈睨了乔雨薇一眼,拿这种俗物来糊弄她,以后甭想让她在母妃面前替乔大人说好话。
这点事都办不好,让董婉儿抢了她的风头,实在是愚蠢。
今日董婉儿带来了一幅画,当然这也是一幅价值千金的名画。
她知萧盈盈爱作画,又喜别人夸她,尽管她的画技一般,尽管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画作,那么多人吹捧,萧盈盈觉得她的画技出众,无人能比。
尽管萧盈盈觉得董婉儿送的这幅名画和她平日所画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她还是装作很欣喜的收下。
董婉儿是京都第一才女,她的父亲又是南朝的丞相,自是走到哪里也是被吹捧的对象。
她平日在家中养病,甚少出门,今日受李昭仪邀请,来赴三公主的生辰宴会。
今日萧盈盈进宫,李昭仪还特地嘱咐过,让她拉拢董婉儿和叶卿卿,拉拢大长公主和丞相为她的兄长舒王铺路。
董婉儿方才一出现,就赢得了众多贵女的赞美之言。
从前萧盈盈走到在哪里都是焦点,凭的是她三公主的身份,而董婉儿凭借的是出众的才华和美貌。
但她今日还是强压着内心的不喜,邀董婉儿入席就坐。
才刚一坐下,董婉儿就蹙起了眉头,因烈日炎炎,长几上的琉璃盏中都盛了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她捂着帕子咳嗽了数声,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咳得面红气喘,眸中泪光闪烁。
丫鬟入画忙为她披上了披风,她抬眼见众人都看着她,抱歉一笑道:“各位妹妹,对不住,我这身体实在是不争气。”
当真是我见尤怜,柔弱无骨。
这样的病弱美人,便是在坐的女子见了,都心生怜惜,便全都去关心巴结董婉儿。
萧盈盈有些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婉儿姐姐不必自责,我知道婉儿姐姐身子弱。”说完又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将这些琉璃盏都撤下去。”
婢女们去了琉璃盏中的冰块,再次将新鲜的果子端了上来。
众人正在谈笑之时,叶卿卿抬脚走了进来。
蒋欣茹一见到叶卿卿今日的打扮,捂着帕子笑出声来。
乔雨薇一见更是愣在了原地,她委屈得连双眼都红了,急忙对萧盈盈解释道:“三公主,这套羊脂玉首饰翡翠阁的老板说是孤品,整个京都只有一套,我也不知为何……”见到萧盈盈的脸色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萧盈盈怒目瞪向乔雨薇,打断了她的话,“够了!你别说了!”
从前叶卿卿总和她过不去,这会子见到她也戴了同样一套羊脂玉首饰而来,且她今日身穿胭脂色薄纱长裙,美得如同天边的晚霞,萧盈盈的相貌比不上董婉儿,更是比不上叶卿卿,乔雨薇送这套首饰,是想提醒她无论董婉儿还是叶卿卿都比她美吗?
真是气死她了。
叶卿卿却好似并未察觉一般,大步走来,青色披帛随风飞扬,金蝶缀流苏发簪熠熠生辉,环佩叮当,神采飞扬,今日她梳了双环髻,余下的青丝垂至双肩两侧,额间描一朵牡丹花钿,美似画中仙。
她大步坐在桌前,抬手去拿琉璃盏中的鲜荔枝,冲萧盈盈道:“味道不错。”
简直是粗俗无礼至极。
萧盈盈顿觉火冒三丈,如同烈火烹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