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可以直接回家的。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沙奈一定会选择立刻回到宫野明美的身边。
但是,这个该死的男人提到了“志保”。
她冷着脸再次打开了手机,对着姓名备注为“神经病”的可憎号码,沙奈重重地按下了拨通键。
沉闷的铃声过后,在他低哑而危险的嗓音响起之前,她便厉声发出了不耐的质问:“你的事情究竟处理完了没有?再过十秒,十秒后我再看不到你的身影就会彻底离开!”
“……”
电话的一端没有回应,沙奈的脸色更加染上了阴霾。只是就在她打算掐断电话掉头时,咬着烟的他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处拐角。
星星点点的火光渐渐照亮了那张苍白的脸,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被苦涩占据的“jiloises”,灼热的尼古丁刺激却未叫他的眼底生出半点温度。
当最后的一口烟雾缭绕散去,伴随着嗤笑声落下的,是他愈来愈接近的厚重皮鞋声。
沙奈与他并未结束通话,于是自然而然地,一个傲慢而格外低沉的声音降临在了她的耳边。
“你总把一切情绪写在脸上,小鬼。”
在距离她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刻,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而嘴里的烟蒂也彻底熄灭了光。
沙奈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手机。她冷冷地看了眼袖子半卷、身上隐有血渍味的黑衣男子,毫无犹豫地说出了心中的结论与烦躁诘问:“琴酒,你和人动手没占到好处,现在就来找我的麻烦是吗?”
“麻烦?我会做这么可爱的事吗?”琴酒扔掉了烟蒂,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语带讥讽,“宫野沙奈,少学神秘主义者的那套。我只是来提醒你这件事。”
啧。这个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被他莫名其妙的警告糊了一脸,沙奈皱起了眉。她不打算和他耗时间,回想着不久前的短讯内容,沙奈打算这次开门见山地问出他真实的目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的警告和提醒根本毫无必要。还有那个人——”提到他即将前往监督照顾的“宫野志保”,沙奈的嗓音干涩了一瞬。但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她必须对这个难缠的男人做出有效的利益牵制与威慑。
只是,就在沙奈考虑要不要直接揍琴酒一顿再逼他下跪做出不甘的承诺时,面前的男人便主动露出了把柄。
“尽量留在行动组,无论那家伙的手段多么龌龊。小鬼,如果想要活下去,就按照我的命令去做。”
他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修长的手指紧贴在左边裤袋的边缘,那是杀手的一种极度警惕状态。本想出口讽刺的沙奈微妙地半眯起了眼,因为她还注意到琴酒的余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周围,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隐蔽的存在。
他,究竟在防范着谁!?
夹杂着一瞬生起的防御直觉,沙奈明白了在某个不明的角落,可能躲藏着连这个傲慢的男人都觉得棘手的敌人。
并且,“那个人”对于自己……或许也抱有着近乎杀意的恶念。
恶念——是的,她不会错——就像此时,当沙奈重新对上琴酒深不可见的暗色眼眸时……那股甚至超越了所有想象的惊悸与黏腻附着感又来了!
但是,它的主人却不是面前的男人。
沙奈深吸了口气,她艰难地张了张口,却发现胸口猛地涌上来几乎无法抑制的恶心与压抑。
熟悉的感觉……难道是他?
怀疑的猜测还未彻底诞生,突然变了脸色的琴酒便狠戾地朝着西南的方向射出了第一木仓。
“波本,给我滚出来!”
……波本!?
那家伙难道……沙奈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而仿佛顺应她的猜测般,他的笑声很快响起了。
伴随着稀稀落落的鼓掌,穿着一件灰色毛线衫的波本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不愧是你呢。从小时候的对抗训练开始,琴酒……你总是能发现我的埋伏。”阴鸷而满含恶意的笑容,他的嗓音却越来越甜蜜,“但是,这次的话——我们绝对不会是平手!”
飞快举起的配木仓,他毫无犹豫地朝着琴酒掩藏的受伤部位射出了大口径的子弹!
眼睛看到的风景似乎在变远,耳朵听到的木仓声却愈来愈近。最终……当一切的灰影褪去,沙奈只看见了捂住彼此伤口的琴酒——以及波本。
他们的交锋与对话还在继续,伴随着依次落地的刺耳弹壳声,某个人隐含哽咽的嗓音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来抢我的东西!さな根本不应该加入这个组织……她绝对不能被你们毁了!さな……是我的さな,纯白无暇的さな……会对我展露微笑与谅解的さな,我绝对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他疯了。他或许本来就是个疯子。
在她近乎毛骨悚然地再次明白他的执念时,琴酒夹杂着愤怒的质问同样落到了此时被木仓声覆盖的地面。
“波本,你是想背叛组织吗!?你是对宫野艾莲娜的死亡疯魔了吗?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宫野沙奈是行动组的人!”
子弹已经用完了。一起成长在组织厮杀场里的同伴直接近身地凶狠肉搏起来,一拳接着一拳,伴随着疾如雷电的闪避与攻击……他们全都咬紧了牙不想退让。
汗水与隐秘的泪水一起落下,潮湿的鲜血再次染湿了他的腹部。但是——就在不慎被打倒摔落地面的时刻——他突然地回头朝她露出了宽慰的笑。
“さな……”波本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姓名,柔和的眼微微弯起,“不要怕……さな,我就在你的身边。”
疯了……一切都疯了。仅仅是为了这一句话,他故意挨上了重重的一拳。仅仅是为了得到她怜悯的回首,他甚至不做出反击躺倒在了冰冷的地面。
面对着如此陷入炽情与癫狂的波本,琴酒冷着脸收住了继续攻击的动作。
他沉默了一会,才将危险十足的目光投给攥紧了拳的沙奈。
“你来选择,需要我送你回去吗?还是说……你要放弃呆在行动组的晋升权力?”
“小鬼,你应该明白转入情报组的代价。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不是成为依附他人的菟丝花,就会被他的愚蠢牵连害死。”
这似乎是琴酒罕见的耐心解释。他对于宫野沙奈的重视,其实与波本莫名其妙的爱恋一样奇怪。
因为这几句话,波本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但奇怪的是,这次他只是冷静地垂下了眸。没有看向任何一人,男人的情绪或许完全平复了下来。如果没有注意到他几乎掐进掌心的深深印痕,所有人都以为他控制住了激昂的嫉妒。
【さな……你一定是爱着我的。你一定会选择……我的。】
自我加强的可笑暗示,潮湿的血还在继续流淌。
但是……夹杂着讥讽的笑声发生了。
“琴酒,这也能算选择吗?”
没有看向琴酒,出乎意料地将平淡的视线投以猛地抬起头的波本,沙奈轻笑了下。
“呐,波本。这个男人即将被派往美国,一个对组织来说相当重要的人需要他的监督与照顾。但是呢,他却隐隐地拿着这点来迫使我做出选择。你,觉得公平吗?”
烦躁潜藏在表面的笑意下,他几乎是对上她眼睛的霎那便明白了。
毫无疑问的利用与挑动争斗。但是——波本快乐得几乎快要死去了。
第一次,这是宫野沙奈第一次对他做出了直接的要求与隐晦命令。
她,是需要他的。所以,他一定会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伴随着柔软而灿烂的笑颜,他用那双洗净了一切阴霾的眼眸依恋地望着她。
波本义无反顾地回答道:“さな,当然是不公平的。你放心,如果他有任何小动作,我都会上报那位先生。还有美国那里……恐怕不是他一个人做主。宫野志保是绝对不会受到他的明面打扰的,这点我向你保证!”
啧。这家伙的内在虽然一团糟,但是做事应该还行。沙奈眯着眼盯了他几秒,在注意到波本莫名其妙发红的耳后根时,不断加剧的烦躁心情却奇妙地有些卡住了。
“……是吗?”眯起眼扫了眼皱起眉没有作出反驳的琴酒,沙奈在二人意义不同的视线交错下迈出了离开的第一步。
只是,他的犹豫与失落又黏着地升起了。伴随着另一人嘲讽的一声冷笑,波本还是无法忍受地叫出了沙奈的名字。
“さな,你是打算一个人回去吗?”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去一趟轻井泽吗?”
“……”果然,因为志保这件事和他多说几句,这家伙就会变得更难缠。沙奈按捺着抽搐的嘴角,在勉强呼出一口气后,她才留下轻飘飘的随口承诺。
“下次吧……如果下次我的心情还算可以。”
她的背影毫无停留地消失在了他涌现期待的眼底。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波本近乎沉溺的不正常表现,重新抽出一支烟的琴酒直接做出了残酷的真相揭露与讽刺。
“波本,你是彻底没脑子了吗?小鬼头的随口一句糊弄也能当真?我不管你是真的疯了,还是在恶心地扮演什么梦境替身游戏……只是有一点给我记住了!对谁出手也别把肮脏的想法实施到她的身上!”
对于共处了十二年近乎一般人口中的“发小”存在,琴酒用冰冷的眼神与声音表现出了毫无顾忌的汹涌杀意。
实际上,他截止至今的怪异容忍也引起了波本的戒心。被警告的他收敛了面对着沙奈的虚假表情,金色短发的男人轻笑着扫了一眼琴酒受伤的部位,脸上的轻蔑与恶意几乎要化作实质喷涌出来。
“黑泽……阵,你真的只是为了沙奈的才能与组织的未来吗?像你这样冷酷残忍的男人,竟然会对一个仅仅身体素质优越的小女孩迁就至此?别欺骗自己的心与狡辩了。你,实际上是对她很有好感吧?”
“讨厌组织里那些同类型的女人,更讨厌夹杂在阴影里故作善良的灰色。黑泽——承认吧,你是喜欢
さな的!”
不顾琴酒脸色顿变的苍白脸庞,波本仰起了头微微笑着。与交织着恶念与暗自满意的眼眸截然相反,他的嘴边却一层层泛起了宽容而温柔的弯弧。
他开始放缓语气,眼底堆积着可以原谅的缱绻。
在琴酒沉默着的阴冷眼神中,波本终于道出了他真实而近乎扭曲的心声。
“真是拿她没办法啊……毕竟,我的さな总是能吸引到各种肮脏的恶意呢。所以,像你这样可怜地祈求她伸出手的人,我也是能勉强感知一二的。”
“呵……波本,这些恶心的描述都是指代你自己吧?
突然扔掉了手上的烟,琴酒冷不丁地朝波本扔来了一颗使用过的狙击弹。
他并不意外地徒手接住,一面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瞥了眼琴酒受伤的位置。
“你竟然真的和那个可疑的男人交手了……琴酒,别为了报复牵制我引来你最讨厌的老鼠哦!”
“和你无关。只是在我离开的时间,为行动组的那群人再找一个强大的狙击手而已。”半真半假地道出早就想好的说辞,琴酒用狭长的眼注视了会那颗狙击弹,嗓音有所压低,“你去把它的来源查清。看看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可信的退役雇佣兵……波本,无论我们之间的矛盾有多深,组织的利益都不容侵犯!”
“在这之前,那处我们曾经待过的厮杀场会检验……它一定会检验他适宜加入组织的一切才能与品质!”
戴着手套的左手摸到了渗出血液的一处部位,银色长发的男人不由得露出了狠辣而隐含期待的冷笑。
狙击手……能让那个小鬼实训能力进一步加强的合适对手。他,同样也能成为暂时顶替自己来监视阻挠波本的帮手。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琴酒打算将诸星大作为行动组的未来干部来引荐给“他们”。
而某个隐藏身影的角落,有人已向赶到现场的公安联络人发布了最新的命令。
“动用一切手段打消刑事部的插手和警备部的调查。无论是昨晚在这附近的爆炸案还是今天的木仓击事件,我要求你必须全部销毁现场的一切可疑踪迹!除此之外,公安方面的被保护人名单需要增加几个人的姓名……管理官那边我会做好全面的解释。”
面对着属下难得惊奇与不解的神情,那双隐隐被暗色占据的灰蓝色眼眸闪烁了几下。他握着手中她遗落下的糖果盒,嗓音莫名的沙哑不定。或许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在彼此沉默而怀疑的十几秒过后,戴着眼镜的联络人听见了自己上司近乎叹息的补充。
“她们是有才能并且对这个国家都会有利的人。管理官,他一定会理解我的。只要他意识到那孩子……不,或许只要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会明白。他一定……一定会像我一般,绝对不会对她作出违背本能的拒绝。”
已经不是保护了……也不是短暂的迷恋。距离的越来越接近,目光的越来越无法转移,尤其是她肆意地与强大的对手进行疯狂而决然的对狙时——他就再也无法停止——剧烈跃动着的爱慕她的心。
坚强而璀璨,纯粹而直率,又有哪个蠢货能不迷上这样熠熠生辉的灵魂!?
回想起有过几面之缘的波本表现,他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回避着下属越来越惊疑的目光,戴着兜帽的男人近乎自厌地浮起了悲哀的笑。似曾相识的,此刻他的脸与情感都与那名爱慕她的组织成员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