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苏衡壮着胆子哆嗦着,一下又一下,把右前爪擦干净了,帕子上全是血痂,只能扔进篝火里烧掉。他敢擦爪子,却不敢把大胖爪翻来覆去检查,想着动物的自愈能力是人的好多倍,它刚才走路的姿势也很正常,估计是些小伤。苏衡的担心没了,满脑子都是猞猁,哎哟,这大胖爪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这竖毛耳朵也很好摸的样子……可他有贼心没贼胆,安慰自己,没关系,来日方长嘛。要是有手机,必须自拍n多张,放朋友圈显摆九宫格:看到趴我身上的猞猁没?平日那些个死党还不羡慕得直流口水?!想想就很瑟!……猞猁似乎有自己的生物钟,前走脚,后脚苏衡的同僚们就醒了。赵先机走出马车,诧异地上下打量,“衡哥,你扭了腰吗?怎么走路怪怪的?”苏衡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和腰:“看着篝火盘腿坐到现在,腿有点麻,腰有点酸。”赵先机乐了,在篝火上烧了水,把每个人的水囊灌满。“上路,争取今晚咱们能躺在榻上睡个好觉。”苏衡振臂一呼,车队迅速集合,经过一个山涧,一轮红日冲破薄雾腾空而起,美得超出了他的想象。日上三竿时,坠鹰峰戍边营地的旗幡和连排木屋,高高的栅栏、宽阔的晒场,牛马成群,巡逻的卫兵……近在眼前。“我们到啦!”赵先机坐在马车上大呼小叫。“刘大人,车队来啦!”卫兵们举着长矛在栅栏里高声呼喊。“开营门!”*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还没收到回复的一天,嘤嘤嘤……第015章 要腿还是要命?苏衡远远见一大群人冲出栅栏异常热烈地欢迎,心里隐隐不安起来,这……不太寻常。“这位小兄弟,你们车上有军医吗?带草药和伤药了吗?带来了多少粮食?”一位头发有些灰的高个汉子,远远地扯高了嗓门问。“有!”赵先机高举着手,“我们有了不得的军医,还有很多药!”“军医在哪儿?快跟我来!”高个壮汉忽然想到自己的职责,“快把你们的腰牌拿出来给我看一眼,快!快!”还有不短的路呢,这么远能看清什么?苏衡让赵先机卸下马车,背上苏家诊箱上马疾驰而去,在靠近高个壮汉时亮出腰牌:“我是此次派来的戍边军医苏衡,擅长刀针,病人在哪儿,带我去看。”“苏,是苏行远太医吗?”高壮汉子结巴起来,满眼都是希翼,也亮出了自己的腰牌,“我叫陈牛……啊,不是,年纪对不上!”“苏行远是家父。”苏衡拉着缰绳点头示意,心想这名字取得随意又贴切,这汉子不仅壮得像牛,还长了一双大牛眼,看谁都像瞪人。“太好了!”陈牛激动到破音,拽过一匹正在吃草的马,翻身上去大喊一声,“刘大人有救啦!让开!让开!”日常操练的、巡逻的一大群人,几乎一瞬间让出一条道。苏衡一路驰去,看到正在修葺的木屋,还有不少吊着胳膊和拄着拐杖的军士,方才的不安得到证实,这里有一大群病人。陈牛在一间木屋前下了马,介绍道:“半个月前的晚上,山上滚下好几块大石头,砸中一排木屋和好些兄弟,军医被砸死、药舍也毁了,刘钊刘大人的右腿断了没人治……”“这不,营地要重新修葺,大家有伤病也只能忍着……”“苏兄弟,你赶紧去看看吧。”苏衡推门而入,只见腾空架起的木板上全是衣服被子,如果不是还能看到一张男子的脸,他会以为这上面没人,堆这么多,不怕把人给压死吗?陈牛奔到床榻旁,声音像炸了一样:“刘大人,快醒醒,军医来了!”刘钊烧得晕晕乎乎的,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处一。“请问您是刘钊刘大人吗?”苏衡走近,掀开被子,边问边观察,一摸额头滚烫,就算手边没有温度计,凭手感起码三十九度往上。“是。”刘钊的嗓子沙哑,说话看人都很费力。苏衡随手扔掉了一层又一层被子和衣服,看到刘钊的呼吸明显轻松了一些:“谁让你们给他盖这么多?不怕他中暑而死吗?”陈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时候害病发热,娘亲就是让我这样捂汗的。”苏衡默默骂了句脏话,掀开最下面的被子时,呼吸一滞:刘钊的右脚,从脚趾到膝盖下一手掌的位置,全都青紫肿胀,指甲部分已经发黑,鼻翼间充斥着恶臭的味道,这是非常严重的感染伤口,能活到现在也是命大。“军医,怎么样?”陈牛一直盯着苏衡。苏衡戴起了自制口罩,把刘钊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最后才开口:“刘大人的腿伤本就严重,还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这条腿我保不住。”“什么?”陈牛怪叫了一声。“这段小腿已经坏死,没有再治愈的可能性,”苏衡补充道,“就算家父苏行远来了,也是这句话。”“刘大人,近日是不是高烧不退?茶水吃食都吃不进去?”“是,是,是……”陈牛连连点头。“刘大人,今日必须截掉右小腿,不然,我连你的命都保不住。”苏衡说得很严肃,人命关天,不能再耽搁。“不行!”刘钊额头的汗水不停,觉得肺里的热气正从鼻子里冒出来,整个人快烧起来了,“没了腿,我还算什么百夫长?怎么带领兄弟们戍边?”苏衡从刘钊的眼神里,看到了军士的傲气和坚持,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腿没了,还能装个假的,走路不成问题。人没了,还有什么?”壮士断腕,旁人看到的都是英雄气概,只有壮士知道这其中的痛楚无奈。苏衡招呼着:“陈牛,刘大人的汗把床褥都浸湿了,再泡下去,后背各部分会生褥疮,赶紧换干净的来,这里面有火盆,不用盖很厚。”“哎!”陈牛应了一声,撒腿奔出去。苏衡把诊箱搁在地上,里面装了苏家所有的刀针,开始琢磨怎么做截肢手术而不感染。刘钊的脑子本来都快烧糊涂了,现在体温稍微下降,这才反应过来,太医苏行远的病秧子独子苏衡,已经长成英气挺拔的少年郎了:“你这孩子,一口一个刘大人;你小时候,我每次去你家玩,你都叫刘叔的。”“孩子,再有半年,刘叔戍边期满就能回家了,如果没了这半条腿,百夫长的位置就保不住了;你婶子他们还盼着我领着功赏回去呢。”“大邺蓦兵律,戍边受伤致残,功赏加倍,”苏衡事先了解的可不少,继续劝解,“刘叔,别说小半条腿,就算两条腿都没了,也没人能抢走你的百夫长一职。”“不,你不懂,”刘钊摇头叹气,“妻儿老小眼巴巴地盼了我这么多年,盼回一个残废,我已经让他们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不能再让他们被嘲笑。”“残废家媳妇,残废的儿子,残废的女儿……将来,儿子娶妻,女儿外嫁,都会受我的拖累……”“我可以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伤,不能没有这半条腿,”刘钊侧躺着,泪水直接落进软枕,“衡儿,你想想法子。”苏衡闭上眼睛又睁开:“刘叔,苏家医术不能让白骨生肌,不能让人死而复生,你再这么拖下去,我连你的命都保不住!”“你家妻儿老小掰着手指日盼夜盼,重逢之日盼回一个带着功赏的腰牌和一件裹尸的披风,你让他们怎么办?”“丈夫虽然残了,但你还可以行走站立,至少还能对妻子温言细语,替她分担家事,可以牵着孩子的手去逛集市……”*作者有话要说:嗯,苏衡忙碌的军医生涯正式开始,乃自求多福吧。第016章 还有一群病人“衡儿!”刘钊硬撑起身,咬牙切齿地说,一字一顿,“当年,襁褓里的你身子实在太弱,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劝行远放弃你,可他没有,你娘亲也没有……才有了现在的你!”“衡儿,能不能试一次!三日后如果还没好转,我就认命!”苏衡好像猝不及防地被刺中要害,刘钊这话说得太狠了,完全捏住了原主的要害,同时也捏住了他的要害,一瞬间,他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穿越大邺以前的某一天,他也曾经这样请求:“李主任,能不能让我再试一次!”“再试一次,心电图脑电图还是没反应,我就认命!”他到死都不会忘记李主任的回答。正在这时,陈牛背着一堆好不容易凑齐的东西,大咧咧地闯进来:“来啦,来啦!”苏衡的回忆就此打断,转而看向刘钊的右腿。刘钊立刻补充道:“衡儿,我的腿今早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还有机会?”苏衡深吸一口气,整理出了新的诊治方案,肢体坏死最显著的特点是末梢神经坏死,具体表现为肢体没有知觉。“陈牛兄弟,拿帕子盖住刘大人的眼睛。”“哎。”陈牛迅速扯了一块布,蒙了刘钊的头。“刘大人,脚疼就出声,请您不要说谎。”苏衡从诊箱里取出一个针,从右侧膝盖下的青紫开始轻戳。“好!”刘钊如实回答,“疼!”苏衡从膝下一直戳到脚踝,又分别戳了足背、脚底和脚趾,发现真正没有知觉的只有四个脚趾,另外,足背动脉还有微弱搏动。之后,又向刘钊提了很多问题。刘钊也都如实回答了。“刘大人,你的右小腿骨折了,骨折处肿胀导致血运不畅,耽搁了太长时间……对身体的损伤非常严重。”“既然您坚持,我也退让一步,现在开始着手治疗,如果明日一早,您的腿没有消肿和去青,必须截肢。”“如果您还是坚持,就另请高明吧。”苏衡说得非常严肃。“好!”刘钊扔掉了覆在脸上的帕子,满眼坚毅。然后,陈牛按照苏衡要求的,把床上用品全部换成干净的,又打来热水,把刘钊换洗干净。苏衡取出了苏家伤药,打算内服和外用双管齐下,又问陈牛:“营地有厨子吗?我开了食补方。”陈牛又挠着头干笑两声:“营地没有专门的厨子,都是轮流当伙头,今天刚好轮到我,我不识字的。”“……”苏衡沉默,只能转移话题,“我们带了粮食药材过来,刘大人卧病在床,带来的东西要交给谁,又该如何处置?”陈牛又干笑:“刘大人说,营地之事由我暂代管事,我刚才已经都归置好了。”苏衡把饮食注意事项都交待给陈牛,又扯了一些棉丝,放在刘钊的鼻翼旁,用来监测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