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山东巨擘呼保义 江左豪侠掌天机中

月光洒在百里水泊,湖水与湖面升腾的雾气都被染作一片银灰色。

一艘画舫穿破重重雾障,正行驶在巨野泽的深处。

在这朦胧的混沌里,上不见天光,下不见清波,掌舵人想必是对这附近的水路驾轻就熟,才敢雾里操舟。

“阮七贤,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接应我们。”

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趁乱出逃的济阴长史。

被他成为阮七贤的,也并非七人,其实只有一位。

他身披一袭月白道袍,伫立船头,仿佛已与湖面的雾气融为一体。

此人本名阮孝绪,在南朝道家的地位仅次于陶弘景。

他曾著书详说儒,佛,道,术,兵,传,文七科要义,名曰《七录》,

一人学贯七法,故称七贤,

以一人之才气,碾压当年狷介狂放不知自爱的竹林七贤。

这等仙风道骨的隐逸本不应该介入乱世兵刀之争,可是阮七贤与江南王氏沾了些姻亲。

萧鸾窃位后,始终难得民心,内乱不息,时局动荡。

他深知得位不正,若是做不出什么超越宋武齐高的功绩,恐怕这龙椅也就没几年坐头了。

皇帝这个位置,上阶容易下阶难,

以他的风评,若是真丢了江山,又岂会善终?

于是他在前不久册封王紫霞为大司马,大司马在司马之上与丞相齐制,这在南齐已是一人之下的位置。

萧鸾自然希望王大司马可以为他柱国承天。

王敬则本与萧鸾不睦,但得此隆恩,终究公事要公办,于是他便一手策划了此次东线反击。

他先派阮七贤入沂,蒙,泰,东,梁,景,鲁中诸岳串联,然后又发动了天机伏子,篡了济阴城。

此时王敬则的长子王元迁已经带了一支船队沿泗水溯流而上,直插齐鲁腹心。

而王敬则自己则亲率大军抵近徐州。

王敬则的这次发动毫无征兆,徐州的腹背便已被釜底抽薪之计掏空。

“小心驶得万年船。

济阴这一手棋,我们可能走得太急了。

建安王,恐怕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阮七贤一边操舵,一边与济阴长史交流。

化身济阴长史潜伏的天机秘谍,竟是当今南齐皇帝萧鸾的亲子,六王爷萧宝夤,

所谓的何金虎不过只是对字的化名而已。

萧宝夤是故刘皇后亲出,虽然行六,在继承顺位上却是排在第二位的。

他的同母兄长太子萧宝卷品行孟浪,

萧鸾虽然不喜,但长幼之序亦不敢擅悖。

萧宝夤也懂得道理,他不直接与兄长相争,而是选择投身忽律卧底北朝,就是盼着有朝一日成不世之功,让父亲有足够的理由将自己扶正。

因此当王紫霞得到檀宗内部消息,檀宗宗主将要作为特使北上的时候,他便派人联系了萧宝夤。

萧宝夤当时便一口答应,不惜直接跳反也要搏一搏这逆袭青,扬,徐,兖四州的大功。

他已经赌上了全部身家,自然听不得旁人说丧气话。

他当时就青了一张脸,没好气地道,

“我谋划的济阴城,已经被掏空了。

接下来我们纠集三山豪杰围攻济南,

王紫霞水陆并进挥师北上,你认为哪一路会出问题?”

“单是我们这里,就没有那么容易。

你们一直被人盯到了湖边,难道没有察觉么?”

萧宝夤闻言顿时色变,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阮先师多心了。

那多半是你的错觉吧。

再说,就算他们跟我到了湖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就能猜到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提前做出应对。

比如,断流泗水,调动军队入山扫荡……

将后方的动荡扼杀于摇篮,便可以专心对付王紫霞的主力。”

“什么?就凭济阴王之流?

那个元抚满门上下被我轻松诛灭。

这些个二三代的王爷,自小优渥惯了,哪里还有斗志!

看破大司马的布置?不可能的。”

“建安王,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难道在山东地界,最可怕的是这些明面上的官军吗?”

萧宝夤是自父亲登基以后才加入忽律军的,前后不过三年,入北国潜伏也就只有两年半的时间。

他能如此轻易地走上济阴长史这个位置,都离不开是大戈二十年来的经营。

所以萧宝夤对齐鲁之地往日的传说并没有多少了解。

此时被阮七贤反呛,他也只能认怂。

嘴上却还是犟道,

“那你说,还有什么人需要注意。”

“当然是保义军。

昔保义,保惠,两河慕义。

这齐鲁大地,是这两支秘部诞生的地方。

山东呼保义,当年南燕立国居功至伟的部队番号,

据说当今魏国仍然予以保留。

而且主事之人,也仍由呼延氏继承。

如今保义的大档头,听说名叫呼延蛇鞭,传闻善耍一对子母钢鞭,勇不可当。

三山匪寇对这个名号都讳不敢言。

因为每一个见过呼延蛇鞭本尊的草莽,无论他是无名小卒,还是连山巨寇,都无一人生还。

没有一支盗匪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据说这名呼保义就隐居在泽畔的郓城寨里,

那里已是沂蒙群寇的禁地,无人敢踏足!”

“传闻而已,有没有这么夸张!”

“有没有这么夸张,马上便知道了。

他没有直接参与济阴的行动,但绝对不可能再错过济南的攻略。

沂,蒙,梁三山头目都已经为利所诱,愿与我等联手。

但是他们当中会不会有呼保义的卧底,也很难说。

我们现在的战力,并不可靠啊。”

“那又如何!阮师莫不是怕了?”

阮七贤一阵衣袖,

“怕?

怕倒是不怕,只是先把困难说在了前面。

既然来了,就要抱着必死的觉悟。

战阵,无儿戏。”

嘭的一声,浓雾之中,船入了码头,抵上了船坞。

济水在齐鲁群山前潴留成泽,也有一些原本的险峰被没去了底,变成了巨野泽中的孤屿。

梁山便是这样一座四面环水的小丘。

齐鲁群山北部呈扇形打开,泰山就在山冠的中点。

而北山所环者,号徂徕,有丘梁父。

所谓帝王历代封禅,其实说得是两件事,封泰山,禅梁父。

梁父象征着东夷先贤,梁山便是他的幼子,

俏皮的梁山躲入了山冠西麓的巨野湖中,与老父玩起了捉迷藏。

却也因此,梁山尽得齐鲁地气,自成一方。

在梁山称王便有如傲然世外。

巨野泽外疏离山海,管他外面天王老子姓什么,此间自有逍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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